文｜苏遗桐
既然下一秒我即将魂飞魄散，我需要缅怀下我的一生，面对着衣橱里我的五件衣服——五种动物的皮。
据说，每个灵魂诞生后，都有七次选择的机会——选择那个栖居一生的皮囊。
一、
天堂
上帝和我
我的第一次机会
上帝的灰袍并没有遮挡他丝毫的光辉，除了让我惊讶他竟然不是穿白色可以发光的衣服以外，我仍然相信他的伟大。他亲自来告诉我怎么选第一件衣服——作为一个灵魂，我需要一件可以寄居的东西——衣服。
我见到上帝的一瞬间就是诞生的时刻，从此不死。除非，你没选对自己的衣服，你就会魂飞魄散。这种情况太少了，因为我有七次选择的权利。
我不懂得挑选，我漂浮着，眼睛盯着飘在天堂的衣橱里的一件件动物皮毛，手指不自觉地拨拉着，却完全没底。
“你应该选这件，你有点智慧，你是罪孽的亚当和夏娃的后代。”
我看了看，一头，两耳，两眼，两手，两脚，一嘴，一肚脐。
“那是人类，穿上之后，你就是万物灵长。”
我是很相信上帝的，所以即使我不懂什么万物灵长，我也毫不犹豫地穿上了这件衣服。
真神奇，穿上之后，我就下沉，下沉，下沉。
“啊，我不再漂浮啦！我也能站在天国的阶梯上啦！我有寄居衣啦！”
人间：
声音的末尾和人间一起到来，我不想和你说那前八十天的经历，太让我失望，以至于我只消说第八十一天的最后一分钟，你就能真切地感受我失望的万分之一，而这万分之一，听起来微不足道，却着实改变了我的轨迹。
在我游走的第八十一天，我看到了和前八十天一样的荒芜：到处飘荡着人皮衣服，灵魂却不见了，我问那些寄居衣:
“你怎么走那么快？你们的灵魂呢？”
“不知道啊，走着走着就丢了。我们要去追海伦了!上次还见过小乔呢。”他一脸骄傲。
“我要去当国王，哪还顾得上什么灵魂，哈哈。”他一脸鄙夷。
“切，谁看见啦？只是挤上方舟时把它弄丢了罢了。”他面无表情。
一群走肉在争执，这一分钟和前面116640分钟一模一样，我掩藏不了自己的愤怒，点了下被气红的肚脐七下——我和上帝的暗号——就回到了天堂。
天堂：
“别藏了，我知道您一直在观察我。”我气冲冲地和背对着我的上帝说，我知道他面对着夏娃的眼睛——那个可以洞穿一切的女人的眼睛。
“在这个职位，哪怕窥探隐私，都是我的责任。”
上帝似乎并没有生气，还温和地做出这种解释，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但不管怎样，我再也不要当人类！
二、
天堂
上帝和我
我的第二次机会
这次我选择了蛇皮衣服，这件衣服华丽、优雅带些野性，我很喜欢。带着幸福的期待，我投进了一位蛇妈妈的腹中。可这次我只打算说我做蛇的前三分钟的感受。
第一：吞象很累的，我的肚子不得不变得庞大无比，不得不严重变形来承载大象的庞大。要不是这件蛇皮好，我真的就魂飞魄散了。
第二：用肚皮走路很疼的。
我也是到了蛇蛋里面才知道，每条蛇在出生时都有选择有脚，还是没脚的权利，但是他们为了赎罪——当年伊甸园的诱惑——全都选择了没脚，我想选有脚，但蛇妈妈说那样就不让我出生了。
我很疑惑，蛇的狡猾本领，我没有学到半分，凭什么让我赎罪？替寄居衣赎罪，谁看得见？可是我更害怕的是，不能孵化，不能穿着着华丽的蛇皮寄居衣观看世界，所以只好以腹为足，忍受万般疼痛。
并故意用象牙自杀，成功回到天堂和上帝讨价还价。因为我自知当蛇不是长久之法，什么赎罪？穷酸到只剩下良心的苦差事，不干也罢。
三、
天堂
上帝和我
我的第三次机会
这次我选择了做狮子:杀气威武、步履雄风、无人能敌。
穿上狮皮的一瞬间，我已经奔跑在草原，很奇怪：所有的动物都怕我。我越是叫他们，他们越是奔跑，我只好更大声地解释。可没人听得懂我的呼唤，那只梅花鹿透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先是安慰她不用怕，不说还好，说完了她竟然瘫软在地！
我很愤怒，就问她：“为什么要跑？”
她鸣叫的回答让我很是烦躁:呦呦呦呦。声音里都是悲鸣，似乎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重复一遍：“为什么，你要跑？”
仍然是悠长地鸣叫，让我心焦气躁。
可也终于听清楚：她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看得见我张开的狮嘴，尖利的牙齿。
我想起来了!
“做王的代价是失去自己的话语权，哪怕你被众人扭曲得一无是处，也不能解释，因为你能听得懂他们的话，他们只看得到你的行动，听不懂你的吼叫。”上帝那天提醒过我的，只是我被当动物国王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只看到荣誉，忘记了忠告。
我要失去自己的话语权，才能确保我在用心倾听动物子民的请求!
怪不得，那次臭鼬向我告状，说自己的窝里面进了一只老鼠，他家完全凌乱了，你知道他越说越激动，逐渐发出了奇臭，而我既不能告诉他我不想听，又不得不听。
这让我恍然大悟，也极度失望。这种灵魂和肉体的极不协调，这种痛苦我一秒都受不了。
原来动物界的国王是这样的悲惨。
我狂吼了一声：谁愿意和我交换寄居衣!
一阵沉默，一股悲伤。
梅花鹿不知什么时候，逃跑了。
于是我又点了自己肚脐七下，跑到了天国，来到天堂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如遇特赦。
四、
天堂
上帝和我
我的第四次机会
我已经不想再要第四次机会了，上帝的热心让我觉得可笑。我不得不穿上一件件动物皮衣服，又脱掉，又穿上，一会赤身裸体，一会人模狗样。
我记得在天国楼梯间那个小小的图书馆我曾看见过，有段时间，上帝创造过一个人类世界，那里的女人们也是在一条条叫大街的地方，在一个个叫店铺的屋子里，穿一件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当时我真是不明白那些女人们为什么那么难选择。现在我明白了，每个选择背后，都有个你不知道的代价。但我佩服女人们的毅力，她们好像是开心的，而我一点也不开心。
所以我真的很犹豫，之前的选择多少让我长了点心眼。动物的世界，真TM不好混。
摇摆不定之时，一只蓝蝴蝶寄居衣谋杀了我的犹豫。
她充满对我本性的诱惑，这下真地明白了什么叫“勾魂摄魄”，我是冲上去穿上它的。
第一反应是:美，将带给我奇迹。让我不会因为各种动物的规则而负累。
其实不然。
在我游走于童话般的森林时，我见到的蝴蝶，都依然美丽，可总缺了点什么。
“对，还是没有遇到。”一只紫蝴蝶沮丧地说。
“那我，我也会？！我也没有遇到……”一只黄蝴蝶言语中带着哀伤，翅膀有点暗淡。
我看了看她们，飞过时心里美滋滋的，她们可没我这么漂亮，对了她们缺的是散发的光彩，生命的自信，而我有！我骄傲地想着，搜寻她们的欢呼。
但她们眼神里分明没有一丝艳羡。
直到我再碰到黄蝴蝶时，我才明白她们当时话语和眼神的深意。
那是在半个月后，黄蝴蝶在盘桓在一朵不知名的难看的花朵上，兀自悲伤，我关切地走近，被花心的景象震撼了！
花心里，有一对触角，我认识，是那只紫蝴蝶，然而翅膀正在慢慢化为灰烬，我惊呆了，我可从不知晓还有这样的事。
“看到了吧，我们生来唯一希冀的就是以美丽换取不朽，每天等待那个可以发现我们的美，而把我们制成标本的人，哪怕，代价是死亡。可是终究没有遇到。”唉，黄蝴蝶叹了一口气：
“对，还是没有遇到。”
“那我，我也会？！我也没有遇到……”我看了看自己的翅膀，已经慢慢暗淡。
终于还是没有人遇见我，把我制成标本。那之后不到半月，我就死了，没有预兆地僵硬在花心里。美丽没带给我奇迹，只有遗憾和不可能不朽的教训。
五、
天堂
上帝和我
我的第五次机会
第五次我是被偷偷穿上动物皮寄居衣的。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叫什么湖的湖面上，水里是一只天鹅，对，就是我。我当人类和其他动物时，从没试过游泳，这件衣服，我穿得很高兴。
正当我自我陶醉的时，我的翅膀被谁挠了一下，我往后一看，竟然是一只黑天鹅，她绝对是上帝遗落的黑珍珠！她竟然让绝望的我觉得，穿对了衣服!真想默默地在心里给上帝讯号，告诉他，其他什么衣服我都不要了，我就做天鹅。
我们缠绕脖子，相互追逐，她鸣叫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天国里悠扬的《梦中的婚礼》甚至让忘了我是一只天鹅，忘了想我到底是谁！
根据我在图书馆看到的知识我知道:我恋爱了。
这种美好像梦境一样，柔软无比。我渐渐忘了上帝，直到那天清晨我被黑天鹅叫醒。
哦不，等我醒来，才发现是一个游玩的小男孩，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说：衣柜里还有两套衣服。我差点记不起他来，恍惚中我意识到除了上帝谁也不知道我还有两套衣服。
于是，一瞬间，兵荒马乱，我要寻找黑天鹅!带着鹅之将死的心情，我决定和上帝一搏，我绝对不走：天鹅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我走了，她怎么办！
上帝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悲痛而同情地望着我，仿佛有个疑问，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也看懂了他，可我不敢回答，我知道，我还有两套衣服，或许，我不愿意承受所谓的忠贞。
最终我还是走了，我想摆脱这种忠贞带来的伤害，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忠贞的爱情，伤得更痛。当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种伤痛，才是幸福的意义。我当时丝毫不知。
六、
天堂
上帝和我
我的第六次机会
于是第六次，我都没有再选择，我不知道选择还有什么意义，别人都说天堂好，我呆来呆去，不过尔尔。上帝一脸无奈和同情地审视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我觉得自己却有些心虚，攥着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偷来的火种，我暗自决定：要在第六件衣服到来的一瞬间，把它烧了。
天堂的上方落下来一件动物衣服，未及看清，我就闭上眼睛，我想再也没有那么好的动物衣服了，然后我真的烧毁了它!
同时我在心里默默做好了决定，我要做回人类!
我和上帝说了。
上帝没有愤怒，只是用和顺而有力的字眼说:“你失去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句话让我苦闷了很久很久。
我说我宁愿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地做人，做狮子，无论什么!我在穿第三件动物寄居衣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就等着这一生凋敝，凄凉，毫不美满，好去下一场旅途，不管是狮子还是长蛇。我多了选择，多了期待，也多了苦恼和不满。可这种反抗的语言和他的从容相比，总是心虚得不行。
七、
伊甸园里
我还有上帝
第七次机会
我壮着胆子试探上帝。
“我记得你的话，我还有一次机会。”
上帝没理我。
我又重复:“我记得你的话，我还有一次机会，我还要做回人类。”
“为什么?”
刚才的沉默和这句话的速度，让我恐慌。
“像蛇一样狡猾却不用赎罪，像狮子一样位高权重，却无需倾听；像蝴蝶一样美丽却可以著书做传永垂不朽，还可以不用忍受忠贞的折磨，像……”想起黑天鹅，我有些哽咽，
“像天鹅……所有这些，只有做自由的人类，才能得到。反正动物们，没我想象的那么快活。”
上帝还是那副德行，狡黠地一笑，让我很是恼怒，可我不敢表现出来。
他嘴角慢慢上扬，至45.1度的那一毫秒，我行至衣橱。
“你好好看看这几件衣服吧，你曾寄居过的地方，看看才会忘得心安。”
“没事。”嘴里说着，手却不自觉地抚摸一件件动物皮寄居衣:人类、狮子、长蛇、蝴蝶、黑天鹅……那个被烧焦的，我也用鼻子猛吸了两下。
吸第一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会魂飞魄散，第二下开始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上帝狡黠的深意：抚摸每一件你穿过的衣服，缅怀你的一生，等待魂飞魄散。
八、
尾声
于是我行走在大地之上，不知是我我走得很快，还是灵魂太慢，总之，我慢慢地弄丢了它。
“你怎么走那么快？你们的灵魂呢？”突然有个声音问我。
“不知道啊，走着走着就丢了。我要去追海伦了!上次还见过小乔呢。”我一脸骄傲
“我要去当国王，哪还顾得上什么灵魂，哈哈。”他一脸鄙夷。
“切，谁看见啦？只是挤上方舟时把它弄丢了罢了。”他面无表情。
一群走肉在争执，这一分钟内，我瞥见，有个有灵魂的皮肉，带着愤怒，点了被气红的肚脐七下。我知道，他肯定回到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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