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再过十多天,又到清明。快四年了,终于鼓起勇气,用旧梦新愁、两鬓白发去写下回忆。就如父亲当初对待人生中坎坷的抗争,用尽全身的力气,为了家人,为了生计,扛下所有的重负,艰难地前行。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这座习惯了冬日暖阳的城市,几场寒流过后,被虐得面目全非。十二月中旬,竟下起了十年未遇的中雪,天色暗沉,街上的行人稀少,偶尔见到的几个,都裹紧了衣服,行色匆匆。二环快速竟结了冰,来往的汽车,缓慢行驶。来年春天,街道边的四季常青榕树,树叶脱落,树皮开裂;低矮的灌树丛,只剩下孤零的枝叉。留在记忆中的那个冬天,是一种彻骨的寒冷。记得从医院去殡仪馆的路上,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我手里捧着父亲的相片,竟是麻木到浑身哆索,一缕寒气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有时回忆是错乱的。四年前的那段日子,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伸手就又触碰到了。医院里走廊地铺上那穿堂的风;临晨公交站台上那呵出的白气;重症监护室外显示屏那跳动着的红红绿绿的字,还有那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着的哽咽声,监护室门开开合合的声音。不敢轻易去回忆那些细节,那些日夜混乱的日子,浆糊的大脑指挥着机械的身体,穿梭于医院、家中、殡仪馆、陵园。麻木的神经竟让人无力悲伤。是的,那时候我真的很平静,我知道父亲也希望我如此。以至到今日,有些痛感还会扯着我的心,却没有了眼泪。我固执的认为,父亲只是去了遥远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我们会微笑着相拥。依旧是熟悉的眉眼,依旧是温暖的怀抱。只是这尘世烟火里的日常不再有您。落到我人生中的雪,您已不能帮我轻轻拂去。我只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地过冬。只是我也不能确定,天国的相逢您是否还能记得我?
今年的清明节应该会有雨吧?清明时节父亲还是会入梦吧?魂牵才能梦绕。梦里还常有父亲的身影,洁净的衣裳,淡淡的笑容。或在老家的祖屋里,或在出游的路途上。去年清明节前,梦到父亲说:“感觉现在住的房子有点湿冷。”清明扫墓时,发现墓地周围有缝隙,雨水会渗进去。我知道我们父子之间的联系从未断绝,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能让我找到来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能让我知道根在哪里。在漫无际涯的时间旷野里,我也终将归于虚无,但一定要谢谢您,把我带来了这个世间,给了我所能有的庇护和温暖。坟前开着的小花,在当下的时光中,灿烂而热烈的开放,一如您当初温暖的微笑。
父亲,四年了,我的鬓角又添了些许的白发。人至中年,仍未活成您期望中的样子。所谓的光宗耀祖,家财万贯,儿孙满堂,这些我都没能做到。在这世间,我只是努力的活着。做一个善良的人,不卑躬曲膝,面对生活中的磨难,能平静地去面对。就如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既渺小又平凡。无力去改变些什么,只能握着命运交着的这副牌,尽已可能的打出最好的水平。很多人都说我越来越象您了,从眉眼到性格。不知道老了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古怪而可爱的小老头。只是现在有时我会觉得有点累,并且还有点孤独。不知道那时您是不是也这样?
起初的记忆是模糊的,那座小城承载了我第一声哭声。据说这哭声来得有点晚,在落地之后七天才到来。当父亲带着从姑妈家拿来的鸡蛋从遥远的景东工地赶来时,母亲和我已住进了那座小城的第一人民医院。我得了急性肺炎。同病房的几个小孩都没来得及多哭两声就离去了。母亲也因为我而得了暂时性的失聪。七天之后,在医生从我脑门打入一针后,我的啼哭是那么的不可抑止,凶猛,肆无忌惮。在那最初的日子里,父亲抱着我整夜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我想那个怀抱是温暖的。我的生命在那个怀抱中得以延续。
当这些事后来成为家中的笑谈时,我就准备再补哭一次,把头七天不哭的损失找回来,并且重温一下那个温暖的怀抱时,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仿佛一转眼,我已一脚跨入了的中年的门槛。父亲老了。
是的,父亲已经老了,也仿佛是一转眼间的事。我见过父亲一张年轻时的相片。双目炯炯有神,淡淡的笑着。父亲怎么笑着笑着就老了呢?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长,由于当时父亲在那座小城工作,而母亲带着我们三兄弟在老家的乡下务农,一年也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相处。相处的时间的快乐的,父亲很少责骂我们。在我们眼中,父亲在遥远的地方工作,那是个轻松的地方,还能带回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后来在母亲口里得知,那时父亲的工资是三十八块六毛四。得养活一大家子,那时奶奶还健在,每次回家,奶奶有什么要求,父亲总是尽量满足。奶奶那时的脾气已经有点古怪,有次不知什么原因,奶奶用拐杖抽父亲,父亲站在那里,不申辩,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每次父亲去出差,总是住最便宜的旅馆,最简单的饭菜。为的只是省下一点钱来带回家。父亲是单位里出了名的节省,为了五分钱的冰棍,父亲宁可忍受天气的炎热和同事们的嘲笑。到现在父亲还是那样,家里的任何东西都舍不得扔,买来的衣服压在箱底,宁可穿着旧衣服。
父亲不抽烟,很少喝酒,但贪玩。退休后,父亲每天都要出去走走,不是打麻将就是下象棋。打麻将输了就生闷气,赢了时就高兴得象个小孩。母亲有时说父亲两句,父亲就嚷嚷:“当年没得着玩,退休后总得补回来。”
农转非后,我们一家来到了父亲工作的那座小城,在房间的墙壁上,看到父亲用笔写着戒,忍。一个人远离妻儿,在同事们娱乐的时候,父亲就一个人忍着,一天天的过着。所有的这些,我慢慢的才懂得,没有父亲的庇护,没有父亲的坚忍,我的人生之路可能是另一番景象。
父亲一直坚持着要回老家去住,每年清明都要回家给奶奶扫墓。每次通电话时,电话那头父亲总要唠叨几句,带好小孩,保重身体之类的。而我除了问候他们身体是否安好之外,就只会嗯嗯啊啊。我知道在父亲的眼中,儿子慢慢的生疏了。其实在我心中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想坐在父亲的旁边,听听他聊聊他过去的一切,听他重复了几百次的教导。我还想念父亲那个温暖的怀抱。抱抱父亲那业已消瘦的肩膀。在他那温柔苍凉的目光里,我知道我永远是那个在他怀抱里哇哇哭着的孩子。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在那个冬天改变了。即使我寻遍千山万水,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但伸出的双手再也找不到那温暖的怀抱。
外面是沉沉的夜,有时竟不能继续,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知道我文字是拙劣的,而父亲的爱是浑厚的,一直在我身边。唯愿天堂里的父亲目光慈祥,笑容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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