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与澳洲女生一起从设拉子返回德黑兰。我们在汽车站告别,她去跟朋友会合,而我又打车回到了霍梅尼广场附近的马什哈德旅店。
上次只在双人间住了一晚,这次我住进了有五张床位的多人间宿舍里。宿舍对着门的那张床上坐着一个东亚面孔的人,留着长头发,很瘦,看起来像日本人。他病恹恹的,脸色苍白,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但他好像没有听见。我把行李放好就出去吃饭了。
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又多了几个人,正在用中国话聊着天。他们两男两女,围坐在那个长发男子床边。原来大家都是中国人。两男两女是结伴出来旅行,从中国出发,经过俄罗斯、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刚刚到达伊朗。长头发男子叫古月,已经独自旅行三年多,经历丰富,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床边听他讲故事。他做事谨慎,为人低调,慢慢熟悉之后才知道他就像金庸小说里的风清扬,有着绝世的武功和天底下最高的剑术。然而这位高人在土耳其的时候就患了病,一直捱到这里。后来那四个中国人走了之后,我和他每天在旅店的厨房里生火做饭,搞些鸡啊鱼的,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当然,这是后话。
这家旅店就中国人和日本人最多,只偶尔零零星星地来些西方人。旅店的老板并不待见中国人,我在这里前后住了一个星期,没见过一个中国人说他好的——更接近事实的情况是,大家一谈起他都恨得咬牙切齿。他的胸怀狭窄得就连小纸船也塞不进去。比如,如果你已经退了房,他绝不让你再多用一分钟网络,虽然这网络慢得要死;也绝不会让你把行李扔在这里放一段时间,除非你塞给他钱。你在厨房做饭,绝不能把那个烧热水的壶挪动半步,否则他就要冲你大声嚷嚷。相比于其他热情好客的伊朗人,他完全是个异类。
但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当他得知古月病了的时候,也进来关心过。他特别喜欢日本人。他看到日本人就很高兴,很乐意把他们带到房间,说着蹩脚的日语试图取悦他们。他甚至还给自己养的一只猫取了个日本名字:空尼奇瓦。
他确实很喜欢猫。他养了至少四只猫,对它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在两个纸箱里塞了一些棉絮,给猫们造了两个舒适的窝。他亲自调猫食。他没事就逗它们。他不允许别人碰他的猫——尤其是中国人。
他家的几只猫都长着一身灰毛,跟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猫没啥两样,我都怀疑他是去中国抱回来的。在伊朗期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种温文尔雅萌萌的波斯猫。要见猫中王子并非易事。不过我却见过一只贵兵犬,被一个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漂亮女人抱着。那是我在伊朗境内见到的唯一一只狗。
旅店那条街上有一家餐馆,我和古月兄没有生火做饭前,大多数时候都在那里吃。伊朗的饭店除了米饭、馕、烤肉之外,好像就没其他了。实在吃得腻了,喝一碗羊肉汤就算改善生活。米饭是浇了藏红花水的。免费提供的馕,我总是剩着。烤肉还算好吃,但无非就是一些烤牛、羊、鸡肉。哦,对,还有烤西红柿,就是把一个小西红柿切成两半,像烤肉一样穿在铁丝上烤。西红柿可以煮汤、也能炒蛋、亦可生吃,拿到火上烤,我还第一次碰到。那几个西红柿总是被烤成焦黑的颜色,吃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我在设拉子的时候,在丝路旅店吃过一次骆驼肉。那次太饿,碗里确实也并没有几块肉,我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吞下去就忘了那味道,回想起来觉得跟牛肉也没差多少。骆驼奶我也买来喝过,通常那些小贩会把骆驼奶装进矿泉水瓶里进行兜售。那味道我是喝不惯,不过据说很补——这很令我沮丧,我多么希望我不喜欢吃的东西都没有营养或者损害健康。
金穗是我在马什哈德旅店认识的。她当时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外套,裹着花里胡哨的头巾,打扮得像个时髦的伊朗人。我们一起去了自由塔。自由塔是一个倒Y型的高大建筑物,看起来像一条大裤衩。我们坐电梯来到大裤衩的顶端,发现它像所有高塔一样无趣,仅仅能够眺望一下德黑兰那些灰不溜秋的建筑。

我们约好和S在自由塔见面。我跟S之前就有过交流,但从没见过面。于是我启动了会见网友的通常程序:心怀忐忑、察言观色、一起玩耍或分道扬镳。因为是会见男网友,第一步直接跳过。程序进入第二步。察其言,男低音;观其色,有点黑。但见他忽又从兜里掏出五星红旗一面,迎风招展,立于自由塔前,让我想起在日本时的吉鸿昌。此哥还立志沿着北纬三十度线环绕地球一圈,这让我想到百慕大三角、魔幻森林、外星人和史前文明,都是一些让我双腿打颤的地方,我一下觉得我眼前站着的这位哪是旅行者,而是冒险家。程序第二步执行结果:线上线下表里如一,没有分裂,暂时看不出问题。网友会见程序进入“一起玩耍”分支。走,德黑兰大巴扎。
大巴扎没有开放,因为周五是伊朗穆斯林的礼拜日。于是我们乘地铁去了原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然而来的也不是时候,并不让进。想来进去也无非是一些老旧的桌子、椅子和绞碎的文件——如果他们保持原貌的话——兴许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有未抽完的烟蒂。那扇铁门和那栋楼让人想起电影里逃离德黑兰的场景。

使馆外面的围墙上面有很多涂鸦,还写着一些文字,比如“DOWN WITH USA”(打到美帝国)——很多年前我们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标语。有一幅自由女神骷髅像,让人忍不住为它的创意叫绝,还好围墙不够高,只够画半身像,自由女神高举的火炬都没画出来——如果画出来,真不知那高举的东西会是什么。
离开美国大使馆,我们就坐地铁各回各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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