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静,黎斯淳感慨说,“我服你了,明明知道你这一大篇话云山雾罩半玄不虚的,我却仍然傻乎乎的认认真真的听着,而且,听得好像还有滋有味,没得救了。”叶至庸做讶异之色,说,“不是吧,怎么会云山雾罩半玄不虚的呢?应该就是蛮普通、再也实在不过的道理嘛。或许只是因为我的嘴笨拙,不擅表述,词不达意?”黎斯淳差点没有笑喷,说,”你给我省一省行不?像你这样嘴拙不擅表述的,我这还真是有幸头一回才见识到,用巧舌如簧口吐莲花怕也是不会过分的了。”叶至庸不觉也和着她笑了,止住笑,似乎还意犹未尽,再接再厉的又给她来了一段,“再说唱歌这种事吧,”他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倏的一下,便将脸上的表情抹得素得不能再素了,“其实,也不必非得要唱得如何如何的好,自我感觉良好也就行了,而且,就算是唱得好,你也不必就非得要去做什么歌手,还有就是,也不是你唱得好就能够做得了歌手的。不然势必就会弄得满世界都是歌手,多得都会因为碰碰磕磕打架的。而我这样,自得其乐,有时候唱唱卡拉OK,不怕别人说好说坏,最多也就唱给自己愿意唱给她听的人听,就像现在这样唱给你听,难道不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么?”
黎斯淳猝不及防的问,“听过你的歌的女孩子,应该不会是个小数吧?”问了之后,她便觉着自己这话问得好像是有那么点唐突,甚至是有那么点小家子气,有那么点俗了,幸而,他好像是一点也没有在意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吧,像唱给你听的这样,应该还是第一次。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虽然多的是,但是,要想遇见一个你愿意唱给她听的,却也决不会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者说,这个主要还不单单是我愿不愿意唱给别人听的问题,主要还得要看人家是不是也像你这样愿意听,而且,还得讲机缘,就算你愿意唱给她听,她也愿意听你唱给她听,若然没有机缘,终究也还是枉然。”
一连唱了好几首,叶至庸好像是觉得唱得有点累了,便笑着跟黎斯淳说唱饱了吧?就休息莫唱算了,不如好好的闲聊会儿。但是黎斯淳却还没有唱够,劲头还足着呢。她还想唱。她点的歌,都还没有唱到一半呢。她问他是不是嫌她唱得不好,跟她一起唱他提不起兴趣了?他要是不想带她唱,他就一个人单独再唱一两首给她听也行。他连忙说不是的不是的。便表扬起她来。说她唱的已经非常不错了,本来就很能唱的,只是刚开始还略微有点放不开,没有几下也就唱顺了,又说她的声音也非常不错,带着点听起来会让人觉得内心很柔软的沙哑,非常的有辨识度,又说她的接受能力也强,字词与字词之间衔接,高低的抑扬,一下子都把握得非常的到位了,又说他们两个人配合的也是相当的不错,跟她一起唱,他觉得蛮舒服,蛮享受的。黎斯淳都被他表扬得有点飘飘然的,差点忘记自己姓啥名谁了,还好没有忘记彼吹此捧,说,“主要还是你这个师傅带的好呀。”既然得了他的这般表扬了,自然也就更加的是意兴难收了,但是叶至庸却只是不肯再拿话筒,而她,他不带她,她都没有一点自个儿便唱的想法。
见她有那么点不爽心了,叶至庸便说下次还有机会的话,再接着唱好了,“又不是这次唱了就没有下次了的,你说是不是呢?一次唱得太撑了,下次恐怕都没有别的什么歌好再唱给我们唱了。还有,这歌嘛,听得太撑了或者唱得太撑也都不太好,都没有余味了。就像菜肴,再佳的菜肴,吃得太撑了,再吃时也难免会大打折扣的。”本来有点气他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懂得迁就迁就一下。人家毕竟一女孩子嘛,迁就迁就你就那么的过不得了?这甚至让她心生一种不那么不好的感觉,他如此的不知道迁就,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在他的心里面,她还不怎么值得他去迁就?但听得他这话莫不是言之有理,连连点头说,“嗯嗯,嗯,那就下次了。”他的这番话何止是言之有理,更向她透露了一个令她为之一振的信息,那就是,他和她并非只是此次一面之缘,此次以后,他和她还有下次,他和她是有可能持续性发展的。她的那一疑虑也就因而被盖过去了。
是呀,不唱就不唱了,两个人坐着好好闲聊会儿,不也是很好的吗?他说话,虽然有时候好像也确乎是有那么云山雾罩半玄不虚,让人都有那么些弄不清楚他是真是假,但是,他每每也都是从从容容细细绵绵的娓娓道来,而且,又好像无不是言之有物的。她喜欢听他说话,就如同喜欢听他的歌。听他的歌是一种享受,听他说话又何尝不是呢?或许,听他说话,应该是别样的一种愉悦别样的一种享受吧,简直不啻是异曲同工之妙。然而,落实到他本人身上的讲述,他却做得相当的简短而苍白了,很是语焉不详。他是有意避开不谈到自己身上去。是要故做神秘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她黎斯淳基本上都已经从汪菲雨那里听到过了,而且似乎是只少不多。比如他在做什么装修工程的包工头,就不是他告诉给她的,而是汪菲雨告诉她的。是她问到了,他也就随口而回答她,有倒是也有这么回事。那种既没有什么好隐瞒,又没有什么好值得一提的坦然。问之前她还担心他会不高兴,才知道老虎屁股摸了也就摸了,没多大的事。黎斯淳掩嘴而笑。叶至庸便问她至于有什么好笑的吗?黎斯淳便老实说,“没有想到,像你这样的一个人,我觉得应该是比较烟尘不染的,竟然真的还真的是在做一个那什么包工头。”叶至庸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说,“看起来有些不像,是吧?让你见笑了。”黎斯淳又特别特别的打量了他一下,摇摇头说,“不是不太像,而是太不像哦。”叶至庸做很是无奈的样子,轻轻叹息说,“没有办法,别人非得要拉我与他结伙,也就只好跟着他一起混混了。”
黎斯淳不死心,还是想着再听多一点,特别是想听他说说他的过往,听听他的故事。好像也没有别的太多的意思,也就想听个好奇。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岂少得了故事?可惜,尽管她不惜发了嗲的相央了,叶至庸也还是只管推托说,“我实在是一点都想不起自己这里有什么值得好说的,大约因为我这个人的过往一切,都碌碌无为至庸至平,太过乏善可陈了吧?人生多遗憾,不如意者常十之八九。回首过往,又有几个人不是像我这样的怅意满怀的?就算他是有善可陈吧,再翻了出来又还会有多大点意思?你我都一样,过往的一切,既然已经成为了过往,有善可陈也好,乏善可陈也好,过去了也就让它好好的过去了,都不已经不重要了,都不必再去想它了,也不必再去提它了,就像日历撕过去了一样。”而他接下来之所说,让她听得是虽然没有听到他的故事,却比听到他的故事更胜过许多,“我也不知道你那里的过往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为什么非得要去知道呢?在我叶至庸这里,重要的只是今天,只是现在此刻,我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知道自己是与谁在一起,知道自己是真实的舒心的,是真实的快乐的,而且,还萌动有压制不住的憧憬和期待。”他这个,是不是算得上是表白了?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黎斯淳还是毅然决然的坦荡的把自己患过先天性心脏病向他实情相告。“我想,我不能也不应该在这个上面做什么隐瞒的,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趁早就将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开来的好。”尽管表面上看上去他是风雨不惊,但暗下里却不免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意外,小小的措手不及。不带这么弄的吧?!他差不多都要这么喊上一声了。单单瘦瘦,弱质纤纤,斯斯文文的,哪怕是有点病恹恹的样子的那种。那天他自己跟汪菲雨确实就是这样说的。可是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他自己直到此刻也是莫名其妙不得其解。他何曾用心的想过自己就一定要喜欢一个单单瘦瘦弱质纤纤斯斯文文哪怕是有点病恹恹的样子的女孩子?除了说是鬼使神差,似乎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汪菲雨这下倒真是忠人之事不负所托给他来了个按葫芦画瓢按图索骥了。但是,这是不是也稍微有点过了呢?也用不着心脏病这么夸张吧?她汪菲雨之前也没有跟他提到过这方面的信息呀,她是不是应该就此对他有所透露呢?
关于心脏病,他所知不多,但是也不是一无所知,好像也是略略的有所了解的,或许还可以说是别的平常人不一定就能够有的那种了解呢。许多的认识,你都不必刻意去探求,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自然而然的就会教给了你。当然,这些个认知并不一定专业和全面。叶至庸生于斯长于斯,近三十年都很少离开过的那条巷子里,有一个叫做宁小柏的邻居。这位宁家老兄,其他方面好像都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一说的,但是有一点,却堪堪的算得上是点传奇味道了。那就是,他娶的两个妻子,一个是患过心脏病的,另一个也是患过心脏病的。他的第一个妻子,她与他不是离婚,是她心脏病发作,来不及抢救,在送往医院的路上,负担不起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年纪轻轻就溘然长辞而去了。痛定思痛,他并没有知难而退,他后来娶的妻子,现在这个妻子,大家都知道道也是患过心脏病的。他这算得上是跟心脏病抬上杠了吧?不过,他这个杠应该可以说是抬赢了的,有二十年左右了吧,他们都意气扬扬平平安安过来了,并且好像比巷子里其他人许多人,都过得更为美美满满有滋有味得多。中间,他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长得是如花似玉人见人爱。叶至庸对心脏病的了解大致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这个病要说危险,也确乎是令人恐怖,弄不好就要断送卿卿性命的。但是,要说如何如何的谈虎色变,畏惧到不可接近,却也好像不至于,弄得好,也是可以什么事情都没有的,人家宁小柏那一家子,不是也美美满满有滋有味天长地久的么?对黎斯淳的坦诚相告,或许大体上是可以这么说的,要说他叶至庸是如何如何的一点都不在意,好像也有点假,但是,要说他是如何如何的在意,却也确乎是谈不上的。他也没有说些别的,只是把宁小柏的故事删去了悲情的部分,只择了后面的美好的部分讲给她听了。他当然只会删去悲情的部分择了后面美好的部分讲给她听。这个跟诚实不诚实无关的。
听罢他的讲述,她就不自觉的将身子往他这边挪了挪。他们本来就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没有隔着什么空隙的,她这一挪,也就紧紧的贴挤着他的手臂了。他便将他的那只手臂伸张了开来,环搭在她外侧的肩头上,她的头顺着斜靠在了他的肩头,一只手搂在了他的腰上,他的手臂也顺着弯了弯,将她向自己的身前收揽了一下,然后,手臂也滑到了她的腰上,形成了半抱之势,另一只手同时也悄悄的握上了她的另一只手。他这样半抱着她,心生无限怜惜。
她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看上去好像也蛮健康活泼的一个人,怎么就会患过那什么风湿性心脏病呢?只是,他的心底里却好像又另有那么一番嘀嘀咕咕。他又不曾问过她,而且他都说过了,过往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都不必再去想它了,都不必再去提它了,就像日历撕过去了一样,可她为什么还非得要坚持翻出她患过什么风湿病心脏病?当然,好像也不能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也不太不相信她这么一个人会拿这种事情来跟他瞎白呼,她黎斯淳怎么可能会拿这种事情来跟他瞎白呼她自己呢?他也能够理解她这么做或许的确只是因为她的坦诚,把最不好的东西趁早说开来,所谓丑话说在前头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是不是也有这个可能,她其实是想拿这个来考试考试他,她的那什么风湿性心脏病,其实是早已经并无大碍无关痛痒的,不然,汪菲雨又怎么会对他绝口不提知情不报?他这样想着,脑子好像是有点乱,但是,那分怜惜之情依然还是令他整个内心都越来越柔软了。
他们就一直这样保持着姿势半抱着,直到决定起身离开这间卡拉OK包厢。黎斯淳甚至都好像还枕着他的肩头好好的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觉。是叶至庸关心她,想起来她是不是不要早一点回去休息了,她还是说没关系的,还可以再多呆上一呆。仿佛还意犹未尽。
黎斯淳就住在某某子弟学校里面,是学校配给她的宿舍。叶至庸送她抵达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零点时分。
从歌厅出来,叶至庸近乎是习惯性的问她,要不要去吃个夜宵什么的,黎斯淳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了,说吃夜宵可不是个好习惯哦,不过,如果他实在想吃的话,她也可以去陪着他,看着他吃。足她对他的见她这么说,他也就做了罢。行至路边,停下来等的士送她回去。待到好不容易有一辆的士由远而近,叶至庸都举手相招了,黎斯淳却止住了他,说她想坐双十一路车。他先是一愣,但是旋即也就明白了她所谓的双十一路车是怎样的一种交通工具。
黎斯淳还舍不得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太快就要到点,然后就要作别散去各自回到各自的住所,她还想努力的将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尽可能的拉得更长一些。而他叶至庸这里,何尝又不是如此呢?不过,当他问明了她学校的位置,却不那么赞同而有所异议了。那边跟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正好是这座城市的两个相反的方向。距离之远,有些令人悚然生畏,他都无法估算出来到底要耗上多少时间。他个人倒是丝毫都不惮于走上这么一趟,这对他来说应该也算不得个什么事,应该也还奈何得了的,他只是担心,像她黎斯淳这么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她是不是能吃得消?会不会体力不支?但是,黎斯淳主意已定,态度坚决,不可劝转。没有办法,只得由着她。
走过不分昼夜的繁华的南门口地段,走过一片森然的老专区大院,突然就便得冷冷清清的了,路上行人越来越稀疏,嘈杂喧嚣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也就才越来越有了夜深人静的样子。踏上长长的翻修一新的宽阔整洁的觉民路,则更是除了他们自己已经再难看到别的什么人影。偶尔有车辆呼啸而过。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是手拉着手的了。这是四月里的一个晴朗的星期五的深夜,没有月亮,黑压压的天穹上,若隐若现的点缀着几颗羞羞怯怯的星星。白天里艳阳高照,气温高如炎夏,可着短袖,夜间的气温却不知降低相差了多少。大约夜越深,气温也就会自然而然的越低吧,还有,所谓冷清冷清,是不是寂寥阒静也会令到气温因之而冷却下降几分呢?当夜风轻轻拂过,他开始感觉到有丝微微的寒意的时候,叶至庸拉着黎斯淳停了下来,毅然决然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小领西服,毅然决然帮她穿在了她的身上。她任他给她穿在身上,无法抗拒。他的身上就只穿着一件棉质深色的细花格子衬衣了。她问他,你把衣服给了我,自己不冷吗?他拍了拍胸膛,嘭嘭有声,昂然说,我没事,这一路走的,浑身都热乎乎的,都快要出一身的汗了呢。他的西服穿在她的身上,显然是过长过宽松了,像穿了一件裁剪夸张失当的中长风衣,却也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如此之远的路程,要一路步行,虽然他确乎也是不惮于走上一趟,确乎也应该是算不得个什么事,确乎也应该是奈何得了的,但是,开始的时候,他叶至庸的心底里,其实又何尝只是担心黎斯淳是不是吃不消会不会体力不支,他自己何尝又没有因此而暗暗的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发愁?一路走过来之后,他才发现,不仅仅他对于黎斯淳的担心是完全的多余了,他自己的这一点点的发愁也是完全的多余了。尽管比之正常的步行速度,他们至少还多花掉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而当他看着学校门口那盏孤独的昏黄的灯泡下,那块年深日久漆面剥落的A市某某子弟学校的长条牌子的时候,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知不觉之中。
她脱下他的西服还给他,握手作别之前,两个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这么长长的一路走过来都没有说够的许多话。黎斯淳甚至还邀请他要不要随她进去,去她家里坐坐,喝杯开水什么的。叶至庸当然知道她的这个邀请是礼貌性的,是客套话而已,也没有怎么多想就婉言谢拒了,她便也不再坚邀。看着她转身一步一步走进大门,走上两个篮球长大小的操场,走着走着,一下子突然的就消失在重重的漆黑之中,叶至庸又不免平地生出一丝微微的懊意,怅然若失。他甚至赖赖的想,设若他没有谢拒,她的邀请纵然是礼貌性的,是客套话,她应该也自会让他随她回去坐坐的吧?
从裤袋里掏出移动电话,开了机。关机都一整晚了,无数个来电未接的提醒,有九成以上都来自同一号码,这个号码他当然知道是周莉娜的。
是第三天了,也就是星期天了,做为对他的回报,一大早上的,黎斯淳就很正式的打电话邀请叶至庸了,请他下午去她家里做客,她要在家里亲自掌勺一展厨艺请他吃饭。不止是回报他请她去了憩园,昨天下午,他还请她去了江北一家情调小酒楼,与他的一位叫做马如龙的朋友兼合伙人一起共进晚餐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共进晚餐,不似头一天晚上在憩园,她只喝的白开水。另外就是,他还买了个煤气灶送给她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昨天下午,也就是他们相见识的第二天下午。是她打的他的电话。“我这一天都在等你主动我打电话,”她好像带着点自嘲,“可我实在是没办法按捺下去了,还是我放弃矜持主动打给你吧。”叶至庸说,“真是傻丫头,你先打给我或者我先打给你,这又有什么区别吗?要不这样,你就当是我先打给你的,不就行了?其实,你若是你再迟得一秒两秒的,就是我打的你了,我这里也正举着电话要拨你的电话号码了呢。你抢了我的先机,还好意思在这里给我做姿态。”黎斯淳不禁打着哈哈笑了,“真的假的?我们真的能有这么默契吗?”叶至庸加强语气说,“何止是默契,根本是彼此间的意灵心通。”
问她有什么旨意,她借机发挥说,“你刚刚不是说意灵心通么,你就猜猜呗。”叶至庸不猜,说女皇陛下的圣意岂可妄自猜测?黎斯淳有点抓狂的告诉他,她的煤气灶坏了,怎么都点不了火,束手无策,气死个人了。叶至庸便像哄孩子一样的说,“哦哦哦,莫气莫气,就这点小事,气坏了你的万金之躯,却叫我叶至庸如何是好?这样吧,待会儿得空,我便去给你买个新的,给你送过去。”黎斯淳好像默许了,却又发愁说今儿个这顿晚饭是没有办法在家里做的了,只好去外面吃馆子了,只是一个人吃馆子不免有点别扭,临时又找不出谁能来做陪,“若是你得空得便,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吃个晚餐,如何?”静了那么一小会,叶至庸才说,“我今儿个跟朋友约好在江北某某酒楼用餐了,这会儿都快到门口了,这样吧,你那离这也不是很远,你打个的或者坐个出租摩托车马上就过来,我们就在这边一起吃算了。”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犹豫,黎斯淳也就答应下来了。
是马时如龙请的客。他请的原本是他叶至庸和周莉娜。这个吃饭其实还并不止是单纯的吃饭那么简单。但是,周莉娜跟他叶至庸玩消失了。早上,他打了她的电话,想约她出来一起用个早茶,给她演一出负荆请罪什么的。她倒是接他的电话了,却只是,“你还活着呀。”这么淡淡而简短的回了一句,不待他反应过来,她那边也就随即挂掉了。他再打过去的时候,她就不接了。再打,再打再打,干脆就关机了,直到现在都还是关机,关机。他满世界转着圈圈的找她,能找的地方他都找了个遍,都是徒然无功。他当然心里有数,她是在报复他。昨天晚上,她打了他一整夜的电话,差不多都把她手里的电话打烂了,他都是关机,关机。她也是满世界的转圈圈找他,能找的地方她都找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了,他都无影无踪。她甚至都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呢。她要以牙还牙,她还要变本加厉。允许他叶至庸玩消失,就不允许她周莉娜也玩玩消失么?因为心里有数,叶至庸倒也并没有如何如何的焦虑不安。人家一个某单位长家的千金,一向养尊处优颐使气指惯了的,哪里受得半分屈辱?或许昨天晚上他给她玩的消失,在她那里,已经可以说是逆了天了。她给他来点公主病让他瞧颜色,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她没有兴师伐罪给他闹个灰头土脸,已经是够给他面子了,难道他叶至庸还有什么理由觉得憋屈?
问题是,马如龙要请他和她吃饭。这就让他叶至庸有那么一点心烦意乱了。当他在电话里告诉马如龙,她周大小姐因故不能前来赴会的时候,他马如龙的一脸遗憾的表情,他叶至庸隔着电话那头也莫不能看得真切而生动。“要不然,今儿个这饭就不吃了,改天再聚吧。”叶至庸说。马如龙这一点情商还是有的,“那哪成!她来不了便来不了嘛,我们吃我们的也就是了,只要你叶至庸能来,也就什么都有了。”
黎斯淳打他电话的时候,坐在的士上的叶至庸确确实实已经是快到某某酒店的门口了。但是他说她若是迟得一秒两秒的,就是他打她的电话了,不用说就完全是瞎鸡巴扯犊子了。他这一天,好像都弄得有那么一点头大大的,根本都没有心思想起来是不是要给她打个电话什么的。那会儿他的心里正郁闷着呢,不知道周莉娜这消失玩的,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得收场。虽然好像也并不曾有过如何如何的期盼,但是,接到她的电话,听得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又如何不仿佛是他一直在心心念念的等待着她的一样,有一种甜甜的不期而至的幸福油然而生,心情不觉陡然的就被提了起来,灰而沉的天色也似乎都豁然的拨云开雾般的朗亮了许多,那什么心烦意乱,也就随之此长彼销节节而退,也就一时将它抛到一边了去了。只是,将她黎斯淳邀过与他们一起来吃这个饭,他做的也确实是有些太不过脑子了,何止是有所欠妥,简直就是有些荒诞不经。
人家特意请他叶至庸和他的已经为双方亲人都认可了关系的女友周莉娜吃饭谈事,临了人家周莉娜没有前来也就罢了,却倒没来没由没头没尾的另外弄了个素未某面的女子来,他叶至庸这又是几个意思呢?这未免也太过率性恣肆张狂无状放纵失度了。若然被周莉娜知道,这又如何收得了场?然而,不邀也是邀了,再荒诞不经也就这样了,后悔不后悔都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谁叫她周莉娜跟他玩消失玩得过了火,玩得他焦头烂额狼狈不堪的?她那什么公主病,在别人那里或许她也还好使吧,可是到了他叶至庸这里,就不一定非得要服服帖帖的吃她这一套了。她周莉娜不陪他一起出来吃饭就不陪他一起出来吃饭了,他也不怪她,也干脆便不管她,由着她去。只不过,他不管她,她也莫想管他。她不陪他吃饭,莫非除了她周莉娜,他叶至庸还能就找不到别的人陪他一起出来吃饭了?他叶至庸任起性来,又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是他做不出的?
做为自惩,虽然是马如龙请的客,但是中间,叶至庸借方便之名出去了一下,自觉的悄悄的便先去吧台买了单。饶是如此,马如龙也并没有轻易的就放过他,在黎斯淳面前,他倒表现得也是客客气气和和煦煦友善了得,但是在散场作别之际,他将叶至庸揪到一边,摆出兄长的面孔,狠狠的毫不客气的好一顿猛K。能骂的他都骂了,其慷慨激愤义正辞严庄容肃然,从未曾有过。几乎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做不得声。虽然是做不得声,但是,他叶至庸心底里的微词却总还是少不了的。如果周莉娜的父亲不是某单位长,手里没有握着诸多工程给谁承包不给谁承包的生杀予夺,他马如龙还能有如此这般的慷慨激愤义正辞严庄容肃然?又如果黎斯淳的父亲也是某某长,甚至更大的头头,手里也握着诸多工程给谁承包不给谁承包的生杀予夺,安知他马如龙又会不会是完全相反的一种态度,会不会是完全相反的一种说词呢?又想想自己,如果不是他叶至庸有个舅舅在本市做那什么领导,刚好又是周某某长的老领导,他马如龙又怎么回选中他这个装修行业完全的门外汉做为他的合伙人,且条件又是如此的优厚?不禁呲牙而笑。
因为周莉娜的缺席,原来计划中,饭后还另有节目安排的,都被取消了,可以说是草草散的场。之后,叶至庸陪黎斯淳去了新开业不久的本市最大的一家超市,言而不妄言出必行,给她买了个著名品牌的双孔煤气灶。煤气灶说重也不重,说轻却也不轻,加上还有不薄的附赠,两个人都是手上没有空着的,当然就只能打的,而不可能再像昨天晚上一样的步行而回了。这回叶至庸都不用她邀请,直接便随黎斯淳登堂入室了。是一栋比学校门口挂着的那块牌子还要年深月久得多的二层瓦楼,黎斯淳住在楼上。说是住房,其实就是一间废弃的教室改装而成。豆腐块般的分隔成一卧一书房一厅一厨一卫,倒也不失规整。分隔用的都不是砖墙,而是粉了白灰的木壁。尚未落座,就只说是要把煤气灶给换装上。
既然有他叶至庸在,装煤气灶这样的粗而赃的活儿,当然也就自不必劳她黎斯淳动上半个手指头的了,只需旁观指导就行。活儿是粗而赃的活儿,好在决不复杂,谈不上一点难度,在他叶至庸不过是小菜一碟,没得几下也就搞定收工了。点火试灶,一试而就,称心胜意。只是,却不知是怎么的,他的右侧额头处竟然沾上了一朵白灰。怎么会是一朵白灰呢?锅灰灶灰不都是黑黢黢的么?他还疑惑不相信,黎斯淳特意取来镜子让他自己照来看。还真是的,小叶栀子花那么大小的一朵,也如小叶栀子花般的洁白鲜亮,且好像还有形有状的,甚是好看。
手洗净,额头上的白灰也细细的擦去,坐下没得两下,黎斯淳从热水壶里倒给他的半热不热的白开水,他都还来不及喝上第二口,叶至庸衣服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掏出一看,吃了不小的一惊,电话都快拿不稳掉落地上了。电话竟然是周莉娜打来的。这个周大小姐,你翻天掘地的找她,她跟你玩消失,干脆不找她了,倒猛不丁的主动打了电话过来了。叶至庸起身扬了一下手里的电话,“我且出去接个电话。”便赶紧的出门而去。一边通着话,一边往走廊的那头移动过去。约摸五六分钟,便通了电话回屋了。黎斯淳这时候说了句颇具有这个年代特色性的玩笑话,“原来,你这个移动电话还真是要移动着才好通话的。”叶至庸听得,不禁莞尔。他解释说是一重要领导的重要电话,说的是工程上的事,对方嘱咐过,凡他的电话,一律都得背了人一边说的。黎斯淳也就识趣的不再多说一字。又坐了不小的一会,直到将那杯白开水喝干,叶至庸才起身告辞。说是实非得已,刚才打电话那领导还在等着他过去说事呢。黎斯淳问他还回转么,如若还回转,她便还等他再聊聊。叶至庸想了想说不啦,这一去恐怕就不会是一时半会的事,而她与他也大可不必在于这朝朝暮暮。千嘱万咐她一定要好好的早点休息。黎斯淳突如其来伸出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低下来,踮起脚,在他额头上沾过一朵白灰的地方,轻轻的一吻,不待他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迅速的将他放开,并向外推着,推着,一直将他推出了门外,“你快点去吧,若是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我便难保不会强行扣下你不让去了的。”她扶着门框无比刚强的笑道。下得楼去,都走到操场上了,叶至庸整个人都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魔怔魔怔的,不怎么能回过神来。
初一听她说要在家里亲自操厨请他吃饭,叶至庸好像还有些迟迟缓缓的,并没有那么爽快的就响应,先是回她说什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用在他们这里是有多俗气,多见外,再说吃个饭嘛,也完全没必要弄得在家里亲自操厨这么正式和隆重,去外面随便找家什么饭店吃了,也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也不用太讲究非得是她请他,他更愿意是毫无条件的他请她,那是她给他多大的恩赏,在他来说,简直就是不胜荣幸之至呢,不如再等一天两的,由他专门请她好了。其实,他也并不是如何如何的反对在家里吃,单就个人喜好而言,相比去外面吃那什么馆子,他就是更乐意在家里那怕是很平平常常吃上一顿的,更何况,他何尝又不明白,人家黎斯淳一女孩子亲自掌勺展露厨艺请他上她家里吃饭,这个意义,更岂是去外面吃那什么馆子可以同日而语的呢?只是,去她家里吃,让她亲自操厨,忙得个不亦乐乎,给她造成额外的麻烦,额外的劳累,就为了请他吃个饭,这个,似乎是有那么一些不值当吧?他又如何落得忍心?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现在就去她家里吃饭,是不是节奏上有那么点过快了?
不过,当黎斯淳透露,到时候,她将特意倾情为他献上从憩园老板娘方晓芳那里学来的那道叫做金花满园的菜式的时候,叶至庸也就不再多言,满口答应了。人家那里都那么的有心了,他叶至庸又怎么忍心再多说一字拂了她的一番美意和兴致?
叶至庸双手没空,提着两大袋各种水果,踏着薄薄的暮色,在翘首以待中现身亮相的时候,碗筷和酒菜都已经在小方桌子上刚刚摆好。也就是三道菜。除了金花满园,另外就只有一道青菜和一盘剁椒清蒸盘龙鱼了。黎斯淳说,“也就这样子简简单单的对付了,怪不好意思的,还望莫要太见笑才好。”叶至庸说,“简单些的好呀,在家里吃就得这样简简单单的,也就才有家常的那个味道。弄得太复杂了,反而倒会影响食欲,如果你给我来上玲琅满目的一大桌,看都看饱了,哪里还多吃得那许多下肚的?你这其实已经可以说是深得简约之妙了的。许多人都喜欢追求虚繁浮华的东西,不明白简约的妙处,往往去简而择繁,殊不知大道至简,最简单的才是最好的,最适合的。”黎斯淳格格而笑,眼眶里微漾波光,说,“原来还怕太简单了拿不出手,还有那么一点忐忑不安的,经你这么一说,好像就觉得自己竟然是别有深度和别有层次的了。”
叶至庸却又给她洒水降温,做出一个慈祥的长者的那种姿态,说,“不过嘛,你也别太骄傲了,你这好像还并不能算得是至简,最多也就只能说是有了那么一点简约样子而已,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晚餐而言,它已经是够丰盛,够奢侈的了,要想做到不浪费,就实在是一个不小的难题。”这话听得,让黎斯淳是越发的一个舒服。但这话说的倒是一点也不假,单单是剁椒清蒸盘龙鱼一道,那么大一条鱼,凭他们两个人就想将它彻底消灭,就已经是谈何容易了,何况青菜且不说,还有满满实实的一大盘金花满园,分量足够有憩园的双份那么多。
平心而论,黎斯淳的厨艺也就一般般罢了。剁椒清蒸盘龙鱼应该是黎斯淳没少做过的一道拿手好菜了,但是,或许是因为菜式以及做法太普通了,也就发挥不上她太多的水平了,也就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值得特别可以圈点的。不过,装鱼的盘子极其漂亮。而金花满园这道菜,相较憩园老板娘方晓芳做的,尽管在外观上难分高低,甚至还可以说是略胜一筹吧,但是,口感上却也还是略有不如之处,是不是分量过大也是其中的一点点原因呢?看来还得好好琢磨琢磨。然而,叶至庸自始至终都吃得那叫是一个有滋有味,尽露饕餮之相,且一边吃,一边还不断的多有精妙而恰到好处的赞词。赞得本来还有些不那么自信的黎斯淳自信心噌噌噌的就涨了上来,几乎都有些不知道如何谦虚下去。酒是白酒。对普通人来说,也算得是比较高档的好酒了,价格不菲。黎斯淳虽不喝酒,却也以白开水一直殷勤相敬。叶至庸本来也不想喝的,觉得单独一个人喝酒,不免有些味儿怪怪的。但是,黎斯淳非得劝他喝,又想想人家特地为他弄来这样价格不菲的好酒,不喝上它几口,也确实是难得说得过去。盛情难却。好像也就喝了个三四成吧。
叶至庸欲帮着收拾残局,黎斯淳坚决不让,说什么男女有别,男不做女工,男做女工,多半穷窘,男人自有男人的事做,像这样收拾残局的事,是女人份内的事,他一个干大事的人,是不该沾手的。她拿出今儿个才买茶叶,给他泡了杯热茶,叫他只管安安心心稳稳当当的坐那里喝他的茶看电视就行了。这个让叶至庸很是觉得有那么些不可思议,她黎斯淳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也算得是有知识的人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一种封建传统思想,在这一点上,竟然是一丝一毫的女权主义精神都没有?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她这个是不是有点装了,是不是待到将来结婚成家了,就正好就翻转过来了,安安心心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喝着茶水看着电视的,已经变成了女子,而忙来忙去身汗身水的,却也已经变成了男子?可是,不管怎么瞧,她黎斯淳似乎也不应该像是这种心机女来的呀。还有,他叶至庸想到哪里去了呢?未免也想的太远,想的太多吧?够得着要他这么远这么多的瞎鸡巴乌七八糟的乱想吗?却又想起周莉娜来。他与她在一起吃饭已经有无数次之多,与她父母在一起吃饭也有好些次了,但从来吃的都是酒店,从来没有像他与黎斯淳今天这样在家里吃过一次。他甚至有过这么奇怪的胡思乱想,周莉娜他们一家,是不是根本就用不着在家里开火的,她周大小姐是不是也能够像黎斯淳这样在家里做出一顿饭来,是不是也能够像黎斯淳这样,吃过之后给他来上一番男不做女工的道理,坚决不让他插手收拾残局,只叫他稳坐泰山?不得而知。
呆在黎斯淳这里的叶至庸,他的感觉是放松的,温馨的。那种带点家的味道的放松与温馨,别的什么地方就不说了,甚至比他呆在他的某局属下某站临时给他安排的一室一厅的宿舍里,好像还更来得有感觉一些。所以一时半会,他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他早就未雨绸缪的做了严密而周到的功课了,以使他可以在这里从从容容的想呆到时候就呆到什么时候,而不被打扰,除非黎斯淳嫌他老赖碍眼了。黎斯淳又怎么会嫌他老赖碍眼呢?她一定是他来了她就舍不得他走的。他叶至庸的心里,这数还是有的,要不然,他也犯不着傻傻乎乎兴致冲冲的跑来这里吃什么饭了。事实上,他心里的这个数是一点也不虚有,黎斯淳对他的的确确是依恋难舍的,并且,她是一点也不含羞答答的遮饰,待到收拾完毕,便直接了当的高调的来给他布置她给他的任务了,“今儿个晚上,你可得答应我,一定要在这里好好的尽可能的多陪陪黎老师,希望不要再像昨天晚上一样,半途而废,极其的缺乏责任心,有那什么领导一个电话打来,立马就撇下了黎老师,屁颠屁颠一溜烟的一去不复返了,这是极其严重的不好现象。”
她就像是训诫她手底下的某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你昨儿个晚上那样做,黎老师蛮受伤害的,今儿个晚上,你应该有个自觉的认识错误,知错就改,并且努力将功补过的正确的积极的态度。”叶至庸表示不服,做气鼓鼓的样子,说,“我倒要好好问问了,昨天晚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屁颠屁颠一溜烟的就去了?人家可是趔趔趄趄一步三回头走的好不好?”黎斯淳吔吔吔的揭穿他说,“得了吧你,还那什么趔趔趄趄一步三回头,你哄鬼吧?我怎么就眼见得你那个步子,是矫健有力和轻快敏捷得很,好比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呢?”叶至庸夸张的叹了口长气,好像无奈得不得了的说,“这人哪,如若是遭了冤枉,他要想将冤情再辩解个清楚明白,真是比登天还难,我这回恐怕又是要六月飞雪大旱三年了。”却还不死心,又想起来辩解说,“对了,昨天晚上,难道不是你黎斯淳将我推出门外的么?你如若不是那样的非得推我,推呀推的,我也决不至于那么快的就狠得下心来离开,弄得我好不凄凄戚戚栖栖遑遑的,你倒还好意思来批评我。”
黎斯淳笑道,“我不推你走,你人在我这里,心却多半不在,那又有什么意思?再者说,倘若耽误了你与那什么领导的紧要事情,我还怕自己难得担当得起呢。好了好了,我不批评你了,你也别气鼓鼓的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晚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推你了,只会挽留,坚决的挽留,无论什么领导打电话来叫你去,我也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要留下你先陪了我再说。”叶至庸便也不多说,慷慨激昂的掏出电话来,当着她的面决不心慈手软的关了机。又仿佛还怕她不够相信,干脆连电池都拔了下来。
所谓的陪,也就是陪着她一起看电视。两个人并排坐在茶几后面的那张三人座的红漆木质沙发上。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真的是在好好的看电视的,也是中规中矩好好的坐着的,彼此之间,还隔着有似乎是两个人都特意保留出的一点点距离,或许是想假里五充的秀一秀各自的矜持?挑的XX台还不错,播的是一部当时最火爆的的电视连续剧,是李若彤与古天乐版的《神雕侠侣》,每晚有两集的热播。叶至庸近一两年好像都不怎么看过电视,更遑论看什么电视连续剧了,他那里的电视几乎成了个虚设摆件。现在看这个连续剧,虽然是没头没脑的半路上来看的,却也竟然看的是兴味盎然,欲罢不能。可见其是具有相当的吸睛力了。
眼见得电视里龙儿过儿你一声我一声的叫的那个欢,黎斯淳竟是有些眼红了,便忽然有了触发,也要仿而效之,挪靠过去,双手挽着叶至庸的右胳膊摇着,说是要跟他以庸儿淳儿相称。虽然觉得这个好像是未免有些幼稚和无聊,甚至是好像还颇有东施效颦之嫌,但是,她既然兴致勃勃的如此提议了,他也就只有随之附和了。没有叫过不知道,叫过之后才发现,这淳儿庸儿的一叫,那感觉还真正是别有一种说不出的糖度。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如先前那般中规中矩的好好坐着,而是有些腻腻歪歪的了,因为黎斯淳的双手挽上他的胳膊后,并没有打算过一时半会就要松开,而且接着,她的头斜也自然而然的斜过去靠在他的肩窝上了。基本上就是这个腻歪的姿势持续着,直到后来换成了一个更进一步的姿势,与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天晚上,在歌厅的包厢里,他半抱着她的那样差不多的姿势。
又是漫长的广告时间。叶至庸想起来起身去拿了一个差不多有一斤之重的超大雪梨来。他削苹果呀雪梨呀之类的水果皮的技术还是颇见功夫的,基本上都能做到一削到底,细细长长决不些许断落的一条。削好后一分为四,剜去了果核,用牙签楔上。他将雪梨举给她的时候,黎斯淳才想起来说梨子是不能够分开来吃的,分梨分梨,谐音分离分离,不吉利。她拒不肯接过。她说的这个,他叶至庸当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却自有说法。他说谐音的事,说着好玩还可以,若然拿来认真,就太过牵强附会,不足为训了。又说即便是分离吧,它也并不非只有尽皆不好的一面,如果没有分离,也就无所谓相聚,只有分离,也就才有可能感受得到分离过后的重又相聚的那份,没有分离过决然感受不到的幸福和快乐,就像她黎斯淳和他叶至庸,他们两个人也莫不是历经了昨天晚上到今天徬晚他来这里之前的这段时间的分离,才有了的此时此刻,难道不这样的是吗?又说像他这样的一分为四的分梨,看起来与一分为二的分梨都是分梨,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一般人却不晓得却也是大有讲究的。他这个不叫做分梨,叫做破梨。破梨破梨,也就是破离破离了,把离都给破开破解了,哪怕是眼见得要离了,势成离局了,吃了他的这个破梨,这个离,这个离局,也就给破开破解了,重归于好了,想离都离不成了。又说他的这个破梨一说,在古人那里也是有典可寻的,北宋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词人,他好像就有“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剖新梨”的句子,写的就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在一起吃雪梨,美好明媚的俏佳人,用并州产的削物如水的锋利水果刀,剖开新鲜的雪梨与男子共同啖食分享。黎斯淳只有听的份,哪里还有回对之词?尤其是纤手剖新梨的典故,更是叫她生出无限遐想。也就高高兴兴的将雪梨接过手里,乐陶陶美滋滋的吃了。她哪里知道他叶至庸是歪借了周邦彦的《少年游》里的“纤手剖新橙”,将橙字改成了梨字。人家周词人那里,哪里有梨子的什么事呢?其实,他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她黎斯淳就一定会不知道清真居士的这么一阙小令,但是,她即便是知道的,他也是无所谓的,他就装糊涂说自己是记错了,或者干脆说只不过是拿来以博一笑,也就好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应对的。碰巧她是不知道的,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由得他蒙她一把。偷笑。
因为削梨子的技术也出类拔萃,关于梨子其实是不妨分吃的讲义也做的是不同寻常的精妙,梨子吃罢,嘴巴还在吧唧吧唧的,黎斯淳便说要嘉奖他,赏让他在她的脸颊上亲一个,以资鼓励。当她把头擎到他面前,微微扬着脸蛋,闭着了眼睛,叶至庸好像还迟疑了短暂的少许,还像还有点拿不定主意,又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缩手缩脚的畏怯。或许是如此高规格的厚赏让他觉得有点受之有愧了?但是,他到底还是不客气了,却也并不猴急,先只是用鼻子尖似触未触的抵着她的脸颊,闭上眼睛,翕动着鼻翼一下一下的吸嗅着,弄得她那里的脸皮好像是有小虫子在爬着一样麻痒麻痒的,忍不住包着嘴巴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微微的抖动了。好一阵,他才终于亲了下去。也就是那么轻轻的蜻蜓点水般的一印,轻到她都似乎没有任何被亲了一下的感觉。他张了张眼,看见她仍然擎着头扬着脸闭着眼睛保持着姿势不变,就有点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巴了,陡然的伸得足有半尺之长,在她的唇角飞速的一嘬,然后飞速的收缩了回来。虽然嘬的也快收的也快,他这一嘬却还是惹上事了。黎斯淳仿佛是被他由沉睡的状态之中给嘬醒过来了。她霍然的立起身来。她手之舞之的哇哇啦啦的强烈的谴责他胆大妄为,说好了只让他亲她脸颊的,却又还未经许可擅自做主偷偷亲了她的唇角,这是赤裸裸的僭越,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呀。她要奋起还击,她逮着他,将他从沙发上揪起来,叫他老老实实的好好站着不要乱动。她要牙呲必报的讨回来。毕竟是自己没有管住嘴巴,是自己僭越在先,犯在了人家的手里,叶至庸只好束手就擒,乖乖的听凭处置,除了认罪告饶,更无多话好说。便是认罪告饶,也并没有让他叶至庸多吐得两个字出来,他还来不及多吐得两个字出来,他的嘴巴很快就被黎斯淳的嘴巴给牢牢的吻住了。随之,两个人也就自然而然的上下其手相拥相抱在一起了。
是一个好像都不知道到底有多长的长吻。他们前半程吻着的时候还是天清夜朗,后半程却已经是风雨大作。如此这般的长时间的激吻,以黎斯淳的身体,叶至庸好像还有一点担心,怕她会受不了。但是,就像星期五晚上,他担心路太远怕她步行回去会体力不支而受不了是多余的一样,他的这个担心显然也是多余的了。吻过之后,黎斯淳的状态完全没有问题,看不出有任何不适之处,比之他叶至庸还略略有点喘了粗气,感觉她好像要更见得气息均匀,通畅舒泰。这甚至让他心生疑窦,相比之下,是不是还能毫不惭愧的说,自己的心脏就一定会比她的心脏更强健一些呢?嘴巴虽然是分开了,两个人的拥抱却还一时并没有分开。听着屋外急促的爆炒豆子般的雨点声,尽管伊人儿在怀,叶至庸也不禁发起愁来,一副焦虑不安样子,嘴里说着下这么大的雨了,他该走了。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大雨把他弄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吧,以致于他说出话来是如此的令人费解。黎斯淳听得煞是好笑而笑了,说,“都下这么大的雨呢,你怎么走?便是要走,恐怕至少也得等雨停了才走的成吧?”叶至庸忧心忡忡的说,“可是,你给说说,这雨它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得有个停?”黎斯淳便走到门口看了看,转回来咿咿呀呀的说,“谁知道呢,或许它就一直这么下着也不一定哦。”叶至庸说,“不会吧,你别给我这里瞎白呼,这场雨来的也急,多半去的也是急的。”黎斯淳却又替他操着闲心说,“可是,它如果一直就这么下呀下呀,下个不停了呢?”叶至庸愁眉说,“那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这个捉狭鬼一样的天气呀,真是拿它没有办法了。”黎斯淳便带着点幸灾乐祸说,“也没有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嘛,其实好办的很呢,也简单得很呢,那你就留下来不走不就行了?走不成了为什么还非得要走什么走?走不成了也就不走了呗。反正我黎老师这回又不会往外推你的,我就是想往外推你,下着这么大的雨,我这么善良的人,又怎么能落得这个忍心?这应该就叫做人不留客雨留客人吧?”
居然还真是被黎斯淳给言中了,这场被天气预报漏估掉的骤然而来的大雨,也无闪电也无雷声,却噼噼啪啪片刻不停的一直肆虐到翌日早晨曦光初露。
是星期一了。也就是他们相见相识后的第四天了。下午,档次在本市也颇排得上号的新腾跃大酒店。马如龙和叶至庸做东,宴请叶至庸的舅舅一家以及周莉娜一家,共同庆祝马叶二人终于胜利的拿下了某单位在开发区某路段,建成后将成为该路段标志性建筑的办公大楼的大部分内外装修工程的承包合同。客人们都还姗姗未至,马如龙和叶至庸两个已经在酒店富丽堂皇的豪华包厢里早早的恭候了。
闲坐无事,马如龙便想起来提到黎斯淳头上去了,这回,他是以直臣的姿态犯颜苦苦相谏,什么红颜祸水烽火戏诸侯妲己惑纣王,都被他拿来用上了。弄得叶至庸大为光火,几乎要恼羞成怒了,强按捺着说,“人家又没有惹你,今天这样的场合,你可以不要跟我逼絮逼絮的扯到她头上去吗?”刚好电话铃响了,是黎斯淳打来的。叶至庸躲拉开窗帘的那个窗口那边去接电话。她说她终于才把孩子们都放学回去上得楼来不久,又说有一件好不古怪的事情,她走到家门口,刚一打开门,便好像有个什么影子从屋里面迎面猛地扑了出来,都好像是撞了个满怀的,四下里细细的看,却又分明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吓死她了,弄得整个人都心神不宁惶惶不安的,又还感觉莫名其妙的浮躁和烦乱,好像总是觉得哪里有点儿不那么对劲,就赶紧的打电话给他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瞎编。他想如果她那里不是在瞎编,应该也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昨天晚上她没有睡好觉,有些精神恍惚所至。昨天晚上他也没有睡好,上午从她那里离开的时候,他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走路好像都有些头重脚轻晃晃飘飘的。回去补了那么一觉,直到马如龙十万火急的电话将他的吵醒,才稍稍有些恢复。中午应酬之后,回去又是午睡,也就才总算是基本上都缓过了。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形,他们又如何睡得好?那雨扰人呀,一直的下,一直的下,就没有停过。她那屋里,都不怎么隔音的,听得是分分明明真真切切。不过,更扰人的,恐怕还是枕边的人吧?或许,她的恢复就并不像他叶至庸这样的容易了?
叶至庸自然是少不得柔声细语百般的慰问安抚了,叫她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千万要好好的。黎斯淳问,”你现在在哪里?”他随口说在B县,因事回B县家里了,可能要过一两天才能回A市了,“你放心好了,回来后,第一时间我便是要先来向你报道的。我人虽然是在B县,心却是无时无刻的不在他的淳儿那里陪着她的。你就只当做我总在你身边不离左右的陪着一样。你的庸儿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陪着你的,又还有什么好惶惶不安的呢?”
挂了电话,也就不到三分钟的样子,叶至庸还杵在窗口那边不知道想着些什么,突然间一阵从未有过的无法形容的莫名的剧烈的心绞痛,痛得他只有顽强的扶着窗子才能勉强的站立,汗水和眼泪都出来了。也就在个这时候,一道刺眼的白光像一把巨大的雪亮的飞刀从城市的上空一划而过,随之,一个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霎那间,照得东南边的天际比西边的落霞还更见明艳绚烂,恐怖的震耳欲聋的巨响滚滚而来,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开始惊心动魄的颤抖摇晃,许多楼房的玻璃纷纷破裂掉落,以为是发生强地震了,许多人纷纷逃出屋外。
不是强地震,是比强地震更为惨烈得多的骇人听闻的意外惊天大爆炸。黎斯淳住的那栋两层瓦楼,在爆炸中瞬间就被夷为平地,楼内无一人幸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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