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你说，听说甘南好美。
今年，你说，听说你去过甘南，真如传说中那般美丽？
明年七月，我在甘南等你
01
是的，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去甘南。
那时，你离开我已四年。
四年的时光，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悲欢离合。彼时的心情，就像甘南的天气，一天都有四季。
第一年，一心读书，备战高考，心似寒冬，酝酿着一场爆发。
第二年，用尽全力，却只考上了省内一所三流大学，正如北方的春天，不尴不尬，味同嚼蜡。
第三年，不想沉沦的我，尽情地驰骋在文学的乐土，学业精进，志得意满，我在属于自己的夏天里肆意生长！
第四年，收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甚至已经完全忘了你。然而正如秋天的宿命，丰收之后便意味着万物凋零。那场恋爱甚至影响了我今后的整个人生走向，没多久我便一蹶不振，但那是后话。
我就是在那时去的甘南。一个多月里，我跟所有的当地人一样，过着“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日子。
同样的日子，不同的人会过出不同的况味。甘南的天气于我而言，就像过山车一样充满挑战和趣味。当地的老阿爷却说，这天气让人感到安静而平和。
02
那时，我上大三，正是七月，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暑期社会实践，地点便是甘南的卓尼县，为期四十天。
我和我的同学们住在藏族中学的教室里。大家把课桌拼起来当床，十几个人一下子就把教室装满了。因为只有我一个女生，所以得以独自享用一间教师宿舍，有真正的床和一些生活设施。我的宿舍便成了豪华单间。最大的好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写东西。
卓尼的夜，安静得可以听见任何风吹草动。
常常有一个老阿婆在晚上，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来捡煤渣、捡菜叶子，我们都装作没有听见。直到有一次，一位同学起夜不小心碰到她们，告诉她们白天也可以来，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她便常来，带给我们很多好吃的。
印象最深的是蕨麻酸奶和糌粑。前者印象深是因为太好吃，后者印象深是因为太难吃。
蕨麻酸奶故名思义是在酸奶中放入素有延寿果、人参果之称的蕨麻，清洌酸爽，营养丰富，在我们较为艰苦的实践生活中，简直称得上饕餮盛宴。
蕨麻酸奶
糌粑是藏族牧民传统的主食，即炒面的藏语译音，是将青稞洗净、晾干、炒熟后磨成的面粉，食用时用少量的酥油茶、奶渣、糖等搅拌均匀，用手捏成团即可。然而我们既不会捏，也吃不惯，又不忍拂了阿婆的好意，只好勉强下咽。现在想来，反而是这难吃，让我们记住了它。也许，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吧。
糌粑
我至今都不知道老阿婆究竟住在哪里，但我清楚地记得相熟后，她问我们的第一句话:“你们是外面来的大学生，你们应该知道吧，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小女孩的名字，但我记得她清澈的眼神和怯生生的笑。
她们的心灵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而明亮。
03
刚到甘南的时候，似乎有一些高原反应，常常头疼。
学校门口小商店的老阿爷说，到了甘南，就要喝点我们的青稞酒，头就不疼了。
不知道是适应了，还是老阿爷的方子妙，青稞酒真的治好了我的头疼。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白酒，且每天两杯。
最惬意的时候，便是同学们在忙完白天的工作后，将一盘叫做《唐古拉风》的磁带放进录音机，再把声音调到最大，然后咂两口青稞酒，海阔天空地聊。
时至今日，我这丫头片子凡喝青稞酒，都比其他白酒能多喝几两。甚至有一次，一位朋友满身酒气，我竟然分辨出他喝的是青稞酒。
听的最多的歌，是《一个妈妈的女儿》和《向往神鹰》，歌里唱道:“太阳和月亮是一个妈妈的女儿，她们的妈妈叫光明。藏族和汉族是一个妈妈的女儿，她们的妈妈叫中国”、“迷迷茫茫的山，遥遥远的路，是谁在天地间自由地飞翔”。
神鹰是藏族人最为信奉的天鸟，而那时的我们，充满了人生的理想和豪情，梦想如鹰高飞，梦想拯救世界。
然而，当我们回到城市的灯火中，重听这些歌，却再没有了当时的热血沸腾。
时隔多年，当我有一天找到了那盘磁带，但连播放磁带的设备都早已被淘汰。想听，只要在网上轻轻点击一下，可我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了。也许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已经告别昨天，找到了生命的亮光。”
04
学校的后面，有一座山，像一把椅子，我们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叫它椅子山。
没事儿的时候，我们就成群结队地比赛爬山。第一次上山，是在晚饭后，起初，没有找到路，大家就在树林草丛中穿梭，居然把我这个唯一的女生丢了。天渐渐黑下来，我在陌生的山林里，焦急无助，恐惧害怕，幸亏遇到采野菜的拉目草，带我下了山。
拉目草是一个七八岁的藏族小女孩，她性格开朗，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格外好看。她常带我到她家做客，她的妈妈还送给我一套民族服装，她的爸爸又送给我一个雕刻精美的洮砚。
后来我们保持了一阵书信往来，直到我大学毕业。想来拉目草现在应该也二十七八岁了，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知她今在何处，是否实现了当年的梦想。
美丽的藏乡姑娘
拉目草想当老师，还想当翻译家和书法家。我说她穿上卓尼特有的民族服装，扎着三格毛讲课、写字、翻译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卓尼是西藏农区宫廷服饰保留最完整的地方，其代表就是卓尼的觉乃藏族妇女服饰，色泽艳丽，别具一格，难能可贵的是它仍然为当地的生活装，在田间地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而觉乃藏族妇女的头饰更加独具特色，是卓尼街头巷尾的一景。觉乃藏族妇女梳头需要相当功夫和技巧，三根粗大的辫子被当地汉语方言称为“三格毛”。
我曾想学她们装扮，穿起来却怎么也不像，只有那套衣服我依然珍藏着。
三格毛
我的另一件珍藏品，便是中国四大名砚中的洮砚。卓尼历来就有“洮砚之乡”的美誉，在洮砚乡家家户户都有“洮砚作坊”，现今由于洮砚石料的稀少更加珍贵。
洮砚
跟那个捡煤渣的老阿婆一样，拉目草一家拿出了她们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送给我这样一个外乡人，可见民风之淳朴。
卓尼的时光仿佛停止了一般，安静地保留着难得的纯净之美，世外桃源般简单快乐。而这些在时间里停住的村寨和村寨里的人们也成了卓尼最美的风景。
05
到了甘南，一定少不了关注和体会本色藏区的执着和信仰。
在学校领导，也是当地土司的带领下，我们拜谒了安多地区最早的寺庙之一——禅定寺和世界第二大藏学府贡巴寺。
禅定寺
禅定寺坐落在卓尼县城西北约半公里处，比夏河拉卜楞寺还要早414年，在当地影响极大。该寺统领108个寺院，17个教区，包括卓尼、迭部、临潭、舟曲等地。特别的是，禅定寺的僧纲只能由卓尼土司家族世袭，而非转世活佛。
贡巴寺
贡巴寺又名万寿寺，位于卓尼县城西南 63公里。由在新疆抗击沙俄为大清国立下赫赫战功的车巴沟人贡噶坚赞修建。在这里，可以听僧人辩经，看艺人跳法舞，感受宗教圣地的非凡魅力，仰望信仰的力量。
1929年，美国探险家约瑟弗·洛克在《国家地理》杂志向全世界介绍了禅定寺，介绍了卓尼，称之为遗落在人间的香巴拉。
当年，我们没有看过这本杂志，更不知道洛克，但我们在银耳村、木耳村……走过，我们拜访人家，宣传法律知识，开展问卷调查。我们发现，他们家家户户都在最庄重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毛主席像，像老阿婆那样询问毛主席的居然不止一个。
我们也许在大峪沟、卡车沟、车巴沟、康多峡、上卓梁梯田走过，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美景的名称,但它们却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
大峪沟
卡车沟
上卓梁梯田
这里质朴，这里远离凡尘，七百多年来，它孤傲不羁的独自绽放着美丽，奇峰峡谷、钟灵毓秀宛如史诗一般的守护着这份秘境。穿行于卓尼的崇山峻岭间，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目不暇接”，什么叫“天人合一”。
06
二十年来，我又多次到过甘南。比如，被誉为“世界藏学府”的夏河拉卜楞寺，有“东方小瑞士”之称的碌曲郎木寺镇，“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迭部扎尕那，茶马古道重要通道的临潭治力关，黄河九曲第一曲的玛曲草原，泥石流灾害后焕发新颜的藏乡江南舟曲拉尕山，以及干净到窒息的古羌重镇合作……
郎木寺镇
扎尕那
拉尕山
但是，我再也没有去过卓尼。那里的山，那里的人，那里的寺，那里的景，都留在了我二十岁时最美的记忆里。
那时的容颜，如卓尼的美景般纯粹。那时的爱情，如卓尼的信仰般坚定。
可是后来，我依然失掉了我的爱情，依然没能抓住我的容颜。
虽则如此，我却依照相信爱情。我知道，这相信的力量，来自于你。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从江南水乡走来的你，也一定会爱上西北的草原和山吧！
寒冬的深夜，我仿佛看到如仓央嘉措般深情的你，正在向我走来。
于是，我说，明年七月，我在甘南等你。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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