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田新耕

耕田犁地皆老农

我站在田埂上，目光拂过这大片曾长久沉眠的土地。老张叔佝偻着身子，铁犁深深咬入板结的泥土，仿佛正以整个生命的力量，要唤醒脚下这酣睡已久的田畴。犁铧过处，枯草和荒芜被翻覆掩埋，黝黑的新土重见天日，竟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令人心颤的泥土清芬。

这气息瞬间将我卷回从前，那时阡陌纵横处人影绰绰，犁耙声、笑语声、禾苗拔节声，共同织成田间的交响。而今阡陌寂寥，多少肥沃的田亩只落得默默休憩，如倦游归来的老者，守着空旷的庭院，静待着杳杳无期的叩门声。土地何尝懂得叹息？可它们无声的等待却比任何叹息都更沉重——它们静静躺着，如同被遗忘的古老信物，耐心等候一双温热的手重新拾起。

老张叔的犁铧一下下艰难地啃食着板结的土壤，也啃食着光阴。他额上渗出的汗珠，是渗入土中的盐分，也是土地久旱后承接的珍贵甘霖。在这空旷的田野里，他的身影渺小而坚韧，如同古老农事最后的守夜人。那些随着青壮年一同远去的，岂止是田间的汗水？更是春种秋收的期待与大地脉搏的共振。土地并非弃人而去，是人间烟火散得太快，生活的天平倾向了别处，土地便悄然退守成沉默的版图。

但老张叔的犁，终究在板结的岁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土地被唤醒的顷刻，泥土特有的潮润气息温柔地弥漫开来，那是大地在酣眠中积蓄的元气，一种深沉而辽阔的生命力。他躬耕的身影虽然孤单，却如一枚楔入土地的种子——虽渺小，却孕育着无可替代的生机。

田埂尽头，晚霞正温柔地铺展。老张叔缓缓直起腰，他黧黑的面孔与脚下新翻的泥土几乎融为一色。他轻轻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泥土，像抚过婴孩初生的面颊。每一道犁沟，都是写给明天的朴素诗行，每一颗汗珠落入新翻的土中，都悄然化作对季节的承诺。

土地并未真正沉睡，亦从未舍弃过我们；它只是在耐心等待，等待一双双带着体温的手，重新捧起这沉甸甸的信任。荒芜之下，不过是一场深沉的休憩，如同冬日收藏着春光。当铁犁再次亲吻大地，那黝黑泥土深处，依然搏动着亘古不变的丰饶脉搏——只待人们俯身侧耳，就能听见那无声的呼唤：归来吧，让种子重新落入怀抱，让生命在犁沟深处再次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