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

院子里的老头走了。

老家院子住着一对老两口，老头整天笑眯眯，老太太却厉害得很，每天骂老头做事拖拉，每次隔着多远邻居都能听到老太太骂老头。

老头没事就坐在院子里写写字，也招来老太太不少埋怨声，说也不知道成天写个什么东西，我都不让看。

这天天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人声了。

“要你拖个地也磨磨唧唧的，真是不知道当初为啥跟了你”老太太的怨声又开始了。

“大清早的，说啥呢……”老头咕哝两句。

“你说说你，能干点啥？我都不兴说你，等下你又得跟我生气”

老头没吭声。

就像老太太说的，老头被说了，就得跟她置气，以前老太太炒菜的时候，老头就自觉地去帮忙端菜，一生气，厨房也不进了，菜也不帮忙端了，老太太一出厨房就看到他搁门口自己先吃起来了。

我一出门，就看到老头一个人端着个饭碗在他家门口自顾自的吃饭。

“张爷爷，咋一个人在外头吃饭呢”我先打了个招呼。

我看到老头嘟囔了两句，好像有些埋怨的语气，但也没听清具体是什么，“外头空气好，里头闷”。

“怕不是奶奶又说你了”我看着老头一脸苦大仇深，差点就笑出声了。

“瞎说什么，小孩子懂什么，你也不看看这家里谁做主，你看你爷爷我说句话她敢吱个声不？”老头显然不服气，嘴角扯了扯说道。

“哦，谁做主啊？”老太太显然是听到了老头的大话，也端个碗来到了老头旁边。

老头往边上挪了挪，一脸不可一世，“也不知道是谁，当初给我家又是送腊肉，又是送鸡蛋的，还说什么非我不嫁”。

“你跟孩子说这干啥，老不正经的，成天没个正行”。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回了里屋。我看着这老夫老妻的一来一去的斗嘴，还真煞是可爱。

老头见老太太没说了，也没斗嘴的劲，就放下碗出门瞧瞧村东头种的庄稼去了。

还不到晌午，村东头李二叔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院里，直奔老太太屋里去，边喊着“张婶，张叔在镇医院，你快去看看吧……”

老太太心头疙瘩一下。

这天，院子里白布挂满。老头一双儿女跪在了堂中央，老太太脸上看不出表情，来人也不说话，只是死抱着老头的遗像，在写着“驾鹤西归，音容宛在”的大副挽联衬托下，很是落寞。

其实老头年轻的时候，当过生产大队的队长，人又高大，干起活来雷厉风行，一双腿健步如飞，两三里地半小时能跑四五趟。也难怪老太太那会迷他，只是近两年老头渐老了，腿脚也不行，走路颤颤巍巍，眼神也不好使，有时候就在跟前看到我，也能认岔。老太太自嫁给老头后，人前人后，任劳任怨，老头家里也不富裕，孩子全靠老太太一针一线为人家做针线活带大的，老太太说，我这辈子累死累活，连这糟老头子一句我爱你都没听过。

老头也不抽烟也不喝酒，按邻居说，这老头，别看平时干活拖拖拉拉，身子骨硬朗着，不该走得这么突然。

直到送老头上山那天，也没听到过老太太说一句话。

整理老头遗物那天，从老头一件老旧棉袄里发现了老头写的东西，一打开，一封封信洒了一地，打开一看，里头全是情话，“阿君（老太太小名），我爱你……”

之后，早晨的骂声时常还能听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也没有回应，老太太对着空气骂着骂着慢慢也就没声了。

再然后，院子里也没再听到老太太的骂声。那天路过他们家时透过窗看到老太太在整理老头的衣服，突然停了下，嘴里咕哝着，一辈子做事拖拖拉拉，怎么这回这么利索……

听说，老头临走前给老太太留了话，说不想在她前头走，怕她生气会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