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古老的情书——痞子沙

一封古老的情书——痞子沙

上    邪

（汉乐府）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嗖——”一支劲箭带着风声射中一只山鸡，山鸡一头坠向地面。树林下，走过来一个躬着身体的瘦小身影，背箭持弓，褐色的布衣。

“还不错。我家子君有长进！”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身后背着两只野兔。

“爹，您答应的。我射中了就许我独自进山。”拾起猎物的是刚才那穿着褐色布衣的少年，声音充满喜悦。

“子君，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已经14岁了，爹答应你的话肯定作数。今日晚了，明日一早。怎么样？”中年男子的体格当得上虎背熊腰，和少年瘦小的身体形成明显的对比，褐衣少年原来是女扮男装。

“好，明天一早。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两人带着猎物朝山下走去。

他们是住在附近的张姓猎户，男子叫张弓，“少年”是他唯一的女儿，名叫张子君。靠山吃山，他们经常在这山林里打猎、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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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褐衣“少年”就带着干粮、弓箭和砍刀出发了。她心情愉悦，走走停停，不久就来到了昨天打到猎物的地方。她仔细察看附近的动静，没有什么异常；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有时走到一些地方就会停下来，看看前一天父亲设下的“套索”有没有收获。忽然，她在凌乱的草丛发现一个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草丛里躺着的是一名士兵，身上的甲衣血迹斑斑。她探了探鼻子，还有微弱的呼吸，背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留在这里，血腥味会引来野兽，而且不知道有没有追兵。

忽然，她想起附近有一个父亲带她去过的山洞，那里隐蔽、干燥，还有父亲留下的一些救急之物。费尽力气，她终于把昏迷的士兵移进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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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士兵在山洞醒了过来，躺在一个简易的绳子和树枝绑的架子上。茫然片刻，士兵想起自己受伤，在山林中迷路，又饥渴交加，最后晕倒在山林之中。现在，他的伤口都被简单清理干净，还敷上了草药。他看到一个“少年”的背影。

“我叫刘广，多谢搭救之恩。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士兵继续询问，褐衣“少年”并不说话，刘广心想，大概是哑巴。她拿出自己的干粮和水袋递给刘广，刘广感到饥肠辘辘，大口吃起来。“少年”看看他，又看看洞外的天色，走出山洞，过了一阵又抱回一堆干柴，放在火堆附近。放好木柴，“少年”对着刘广指了指火堆，再次走出山洞，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夜晚，多亏“少年”留下了干粮和水，还有火堆，伤口也得到了妥善处理，刘广虽然身处山洞，却也避免了野兽的侵袭。再次天亮时，刘广恢复了一些精神，默想要过多久，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少年”再次出现在山洞口时，一个中年猎户也跟着一起来到。经过交谈，刘广知道中年猎户姓张名弓，在这附近打猎为生。刘广所在的山洞正是他们在山中打猎遇到恶劣天气时的躲避之所。

以后的几日，有时“少年”一人前来送饭，有时中年猎户同来。刘广的伤一天天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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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少年”来送饭时，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的刘广正在洞外一处空地练刀。看着刘广刀来身往，“少年”眼中流露出羡慕不已的神情。刘广就放慢速度又演示了一遍。“少年”依然不说话，因为父亲叮嘱过她，在外面时，无论何时、遇到何人都要学会保护自己。眼前这个人大概把她当成了男子，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刘广身上的英武之气深深吸引着她，在她的眼中，他的动作如同疾风干净利落，他的眼神充满果决刚毅。

刘广坐下休息时，“少年”走到他面前，指指他的刀，伸出手。刘广一笑，刀把放到“少年”略小的手中。刘广心想，这手怎么和女子的一样小。

“少年”接过刀才感觉到这刀比自己的刀要重。但是，她并没有放下，而是咬着牙跟着刚刚的记忆一招一式练起来。

刘广看着“少年”从下往上挥刀的动作有点吃力，上前握住“少年”的手，“少年”手一抖，刀差点脱手。刘广握紧了她的手和刀，牵着她轻松自如地挥动起来。刘广感觉到“少年”身体绷得太紧，也没有去多想，练完刀“少年”的脸一直红到脖颈。刘广大笑：“这刀太沉，你用轻一些的刀就不会这么吃力了。”

练刀结束，“少年”给他在山洞的火上烤肉。刘广接过烤好的肉大口吃着。看着“少年”不吃，刘广一刀切下一小块递过去：“你也吃。”

“少年”接过去，却没有吃，只是看着刘广。

刘广笑：“好男儿大口吃肉，不要这么小心。”

“少年”这才张开口，露出洁白的牙齿，小口小口吃了下去。

当天色不早时，“少年”就自己下山。

其后几天，有时，“少年”拿起他的弓箭去山林里，半天时间就带回来处理好的野鸡、野兔。有时，刘广拿起“少年”的弓箭，对着远处的树干轻轻一箭，就能射中。每当这时，“少年”会仔细看着刘广射箭的姿态、动作。刘广放慢动作，拉弓，放箭，让箭射中刚才的那棵树。等到刘广放下弓，“少年”就会照着他的动作再练习几次，有时会射中，有时会射偏一点，在刘广看来，和没有训练过的新兵相比，“少年”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少年”不说话，刘广还是讲战场上的故事，讲自己的一些故事。每次，“少年”都津津有味地听着，刘广也不觉得枯燥乏味。

“要是你会说话，我就带你去当兵。”刘广告诉“少年”说，“如果不是受伤、迷路，我现在当在战场上。”“少年”眨眨眼睛，刘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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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的伤彻底养好了。见到张弓时，刘广告诉张弓，自己准备第二天离开，感谢多日的照顾；此外，他想让“少年”和自己去当兵。

张弓谢过刘广的好意，却没有同意，只说“少年”性子自由，兵营生活并不适合她。然后张弓带着“少年”离开，临走“少年”深深望了刘广一眼，仿佛要把他记在心里面。

刘广和“少年”挥手告别。他感觉到“少年”对自己的一种依恋不舍，只是不会用言语表达。

第二天一早，刘广独自去附近打猎，好为自己准备路上的食物。运气不错，不久刘广打到了一只野鸡，就地剖开，把无用之物随手丢在树下，然后提着猎物回山洞。

刘广惊喜发现“少年”等在洞口，手里还拿着一些干粮和一个水袋。她看到刘广时，眼里露出了喜悦的光。可是“少年”看向刘广提着的猎物和滴落的血迹时，却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少年”立刻开始掩盖地面上的血迹，刘广瞬间明白自己因为就要走了却忽略了血迹会带来什么。

还没等他们把血迹处理好，刘广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头狼。狼看到刘广，先是一惊，停下，接着，狼注意到了刘广身后瘦弱的“少年”。没等刘广取弓搭箭，这匹狼已经机敏地跑远了。

见到狼消失在丛林中，两人回到山洞。刘广担心那匹狼会引来狼群，决定先和“少年”下山。“少年”在前，刘广在后，向山林外走去。

走到一段坡路时，拐弯处有一块巨石。“少年”走了过去，刘广还没跟上，就在这时，巨石后突然扑出一道灰色的影子。“少年”就地一滚，灰影扑空了。“少年”站起来时，一头黑色长发披了下来。刘广不由惊讶地问：“你，你是女子？”

“少年”这时羞涩地点头，开口说话了：“是。我本名叫张子君，父亲为了保护我，才让我扮成男子。”说完，她大胆地看着刘广。

刘广感觉自己心跳的厉害，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看着还在远处晃动的灌木丛说：“刚才那匹狼差点伤到你，你指路，我在前面走。”

张子君把头发绑好：“你不怕，我也不怕。”

刘广心情莫名大好，充满豪情地说：“我在前面，它再来，我肯定让它有来无回。”

果然，两人再走出不远，那匹狼再次发起偷袭：扑向刘广。当狼扑出来的瞬间，刘广一把推开张子君，他和狼滚在一起……一番惊心动魄的搏斗，刘广钳住狼的嘴吻，用随身的短刀了结了狼。

张子君看向刘广的眼神里有钦慕的光。她丝毫不害怕，有刘广在，她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安心。眼前这个男子是她见过的最英勇豪迈的男子，她的满心都是他。她已经十四岁了，父亲说过，如果有一个能照顾她的男子，就把她嫁出去。眼前这个男子甘愿与狼相搏，不正是父亲说的男子吗？

可是，他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她多希望下山的路能再长一点，这样她能陪伴眼前人多一点时间；她多希望自己是一个男子，能勇敢地向心上人说出自己的爱慕；她愿意化作清风，化作他手中的刀，这样能陪伴在他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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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户有酒，刘广有肉，好酒好肉，一醉方休。酒酣耳热，刘广借酒问事，张子君是否许亲。

子君心中一阵高兴，可惜父亲酒虽然喝了不少，心里门清，说山里人没什么讲究：一是不嫁兵，二是不出山；除了这两个条件，其余都可以商量。刘广默然敬了一大碗酒，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夜深，张子君辗转难眠。她知道父亲对她的爱，不希望自己年轻就守寡，不希望自己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她也无法在心里抹去刘广的声音和身影，一旦错过，会不会就是一辈子。

刘广同样无法入眠。自己这一走，不知子君会不会被许给别人。

天微亮，村口，两个人影相拥片刻，恋恋不舍分开。

一个带着体温的玉佩被一个大手塞入一双略小的手中：“若有归期，必定娶你。”

一个香囊随着小手珍而重之地放入大手之中：“等你。”

刘广的身形消失在升起的日光中，张子君低声默念——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