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醇夏-------时光穿梭机》

文/小迷妹

《蒲公英醇夏-------时光穿梭机》

”城里简直到处都是机器。”道格拉斯一边说一边跑过来,“比如奥夫曼先生的‘幸福制造机’,弗恩小姐与罗伯塔小姐的绿色代步车。现在,查理你又要告诉我什么?”

“时光穿梭机!”查理·伍德曼气喘吁吁地踱着步对他说,“我以妈妈的荣誉,以童子军的荣誉,以印第安人的荣誉发誓,我没有骗你。”

“能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来回穿梭?”约翰·赫夫连忙围过来，问道。

“只能回到过去。也不是什么都能看到。大家一起去。”

查理·伍德曼在一处树篱笆前停下了脚步。

道格拉斯盯着不远处的那栋老旧的房子。“天哪,这不是弗利雷上校的家吗?他怎么可能有时光穿梭机?他又不是发明家,他真要是的话,这么多年来他有一台时光穿梭机这么重要的事情大家能不知道?”

查理和约翰踮着脚尖走上这栋房子的门廊。道格拉斯哼了一声，摇了摇头,站在台阶下没有动身。

“好了,道格拉斯,”查理对他说,“真是个笨蛋。是的,弗利雷上校是不可能发明一台这样的机器,但是他对那台机器拥有所有权,那机器就一直放在他家里。我们怎么可能注意到!你不来算了,再见,道格拉斯·斯波尔丁!”

查理扶着约翰的胳膊肘,像是扶着一位女士一样。他们推开了门廊里的纱窗门走了进去,纱窗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地合上了。

道格拉斯赶紧走了几步,也悄悄地跟了进去。

查理走过四周封闭的前廊,敲了敲正门,然后打开了里面的门。大家探头往里面看,一间狭长漆黑的大厅正对着一个房间,看上去像是海底的洞穴一样,泛着柔和的绿光,幽暗而潮湿。

“弗利雷上校?”

四周一片寂静。

“他的耳朵不太好了,”查理小声说,“他告诉我,要是我来了,只管大声招呼他就好了。上校!”

没有回声,只有回廊上掉落的灰尘在他们头顶的空气中飘飞过了一会儿,从大厅尽头某个像是海底密室的地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房间走去。房间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两件老古董—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头。椅子和老头简直没有什么区别,两样都瘦骨嶙峋,一个的榫和铆,一个的筋和皮,都是勉强凑合着粘在一起的。房间里没有铺地毯,墙壁和天花板裸露着,四下里除了寂静,一无所有。

“他死了吗?”道格拉斯小声问。

“没有,他应该是在思考去哪个新地方旅行才好。”查理答道,一脸的自豪与淡定。“上校?”

其中一件棕褐色的物件动了一下,其实那是上校眨了眨眼睛。想要让自己的眼睛聚一聚光,然后张开嘴巴笑了,他的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

“查理!”

“上校,道格和约翰也来-------—”

“欢迎,小伙子们,坐吧坐吧。”

男孩子们不安地坐在地板上。

“我怎么没看见你说的那个-------—”道格拉斯问。查理赶忙截了下他的腰。

“你没看到什么?”弗利雷上校问。

“他是想知道我们正在谈论的内容是什么。”查理朝着道格拉斯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过脸笑着看着老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上校,你给我们讲讲吧。”

“小心点,查理,老年人一天到晚无事可做,就等着有人请他讲两句哦。一旦开了口,他们就会像是一台又旧又破的电梯一样,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程连苏。”查理随口说了一个名字。

“呃?”上校顿了顿。

“波士顿,”查理进一步提示,“一九一O年。”

“波士顿,一九一O年……”上校皱着眉头。“为什么?!当然要讲一讲程连苏啊。”

“是的,长官。”

”让我想一想……”上校喃喃自语道,像是在宁静的水面上荡起的涟漪,“让我想一想……”

孩子们静静地等待着。

弗利雷上校闭上眼睛。

“一九一年十月一日,那是一个清冷晴朗的秋日夜晚。波士顿多功能剧院,座无虚席,观众们翘首以盼。管弦乐队启奏,一声号角吹响,幕布徐徐拉开!程连苏,这个来自东方的伟大魔术师登场啦!他站在舞台上!而我就坐在前排正中间的位置!‘子弹的奇迹!’他大声说,‘有没有人上来尝试一下?’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走到了台上。‘请你检查一下这把来复枪!’只听程连苏对他说,‘装上子弹!’他又说:‘子弹上膛!’他接着说:‘你待会儿就用这把枪朝我射击,我会走到舞台的另一边,你拿我的脸作为靶子。我会用我的牙齿咬住射向我的子弹!’ ”

弗利雷上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道格拉斯盯着他,满脸的疑惑与不解,心里充满了恐惧。约翰赫夫和查理两人已经彻底沉浸在故事中了。老人继续讲故事,他的脑袋和身子僵硬,只有嘴唇在一上一下地挪动。

” ‘预备,瞄准,射击!’程连苏大声说。砰!枪响了。砰!他摇晃着身体,在舞台上踉跄了几步,然后倒了下来,满脸是血。剧院里一片混乱,观众们四散逃跑。肯定是那把枪出了问题。“死人了。’有人喊。是的,他说的没错。死人了。真是太恐怖了………这一幕常常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他的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幕布很快降了下来,只听到妇女们吓得大哭不止…一九一年……波士顿……多功能剧院…可怜的人啊……”

弗利雷上校慢慢地睁开眼睛。

“天哪,上校,”查理说,“太刺激了。讲一讲波尼·比尔吧?”

“波尼·比尔………？”

“那个时候你不是就在大草原上吗?是一八七五年吧。”

“波尼·比尔…”上校又一次陷入到黑暗中。“一八七五年…是的,我和波尼·比尔蹲在草地中间稍稍隆起的小土丘后面静静地等待。‘嘘!’波尼·比尔对我说,‘你听。’那片草原像是一个大舞台,静静地等待暴风雨的到来。雷声隆隆,起先这雷声还算柔和。接下来的这一声却震耳欲聋。昏黄的黑云覆盖在草原上一眼看不到边。一道道闪电划过天际。有的闪电径直劈下来,落在离地面也就一英寸的地方。那道闪电看上去有五十英里远,五十英里长,离地面有一英里高。‘天哪!’我大声叫道,“天哪!------闪电就从我们所在的那座小土丘上划过‘天哪!’大地像是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小伙子们,就是心跳得发痛的那种。我的骨头都快散架。整个大地‘咯吱咯吱’作响,然后是‘嘣’的一声,接着发出哗啦啦’的巨响。这种巨响一辈子都难得听到几回。大地的巨响上下翻滚,沿着草原上的山丘向远方延伸拓展。四周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原来是这个啊!’波尼·比尔大声说。原来那乌云是沙尘暴!没有一丁点水分,也没有一滴雨,没有,完全是草原上刮起来极易燃烧的干草。看上去简直就是上好的玉米粉,又像是阳光下漫天飞舞的花粉。我又大喊了一声。为什么要喊呢?因为在这遮天蔽日的地狱之火中,我瞥见有一块面纱一样的东西正在快速地挪动。我敢发誓,我真的看见了这个东西。原来,那是草原上的古老卫士,是成群的北美野牛,是大水牛!”

上校收了声,房子里变得越来越安静。然后他又开了腔。

“远远看去,那些脑袋就像是硕大无比的拳头,身体像是火车一样。像是有二十枚、五十枚、二十万枚钢铁子弹从西边‘嗖嗖地射过来,又像是扔过来的熊熊燃烧的煤球。每一头的眼睛都像是燃烧正旺的煤块,‘呼呼’地消失在眼前。

”那一团灰尘升起来,紧接着就是大海一样的牛群蜂拥而至,黑色的牛毛在空中乱窜、飘舞、降落……赶快射击!’波尼·比尔大声喊道。‘赶快射击!’我赶紧瞄准。‘射击!’他大声喊。我站起身来,觉得自己就是上帝的左膀右臂,目睹着眼前难得一见的场景,感受着气吞山河的力量从眼前流逝。正午时分的暗夜,闪闪发光的送葬车,漆黑一片,绵延不绝,一波又一波,像是永恒的悲伤那样长久。谁也不会朝着送葬车开火,对不对,孩子们?那个时候,我只希望空气中的沙尘赶紧降下来,覆盖住那些黑黝黝的牛背,让那川流不息的骚动静止下来才好。哦,孩子们,你们知道吗,沙尘开始下落,落在那些奔跑的牛背上。我听见波尼·比尔在咒骂,他狠狠地打了一下我的胳膊。但是我当时心里很高兴,庆幸自己没有朝着那一团黑色开枪,没有伤到那团黑色旋风中连滚带爬的小绒球,我只想站在那里静静地欣赏水牛刮起的飓风,希望这样的感受能在时间中得以永存。

“这场沙尘暴持续了一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又或者六个小时,我也记不清楚了。只一直待到它们汹涌向前,消失在地平线上，可能它们再也遇不到比我更善良的人了。波尼·比尔早已经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个土丘上,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后来,我一个人独自朝南边的那个镇子走去,那镇子离我估计有一百多英里远。一路上,我的耳朵根本听不清人们说话的声音。听不见就听不见吧,我也乐得如此。好几个小时里,我的耳朵里都是那‘隆隆’的声音在回响。直到现在,夏天的午后要是湖面上乌云集结的话,我依然能听见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我也真心希望能再一次听到那样的巨响……”

昏暗的光线落在弗利雷上校的鼻头上。乍一看,像是一只硕大的白色的陶瓷杯子,里面盛着温暖可口的橘子茶。

“他睡着了吗?”道格拉斯忍不住问。

“没有吧,”查理说,“只是在养精蓄锐而已。”

弗利雷上校的呼吸很急促,也很温和,像是他刚刚结東了一场长跑赛。终于,他睁开了眼睛。

“你好啊,长官!”查理问候道,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崇拜。

“你好,查理。”上校微微一笑,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这是道格和约翰。”查理说。

“你们好啊,小伙子。”

两个男孩也说了声“你好”。

“可是------”道格拉斯说,“我怎么没看到------”

“天哪,你可真傻!“查理截了一下道格拉斯的胳膊。他转脸面向上校,“你在说什么啊?”

“我没说什么啊?”老人嘟囔道。

“美国内战,”约翰·赫夫轻声建议道,“他还记得这个吗?”

“我记不记得?”上校说,“哦,当然记得,当然记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记得清清楚楚!除了………除了我当时是在为那一边而战之外,其他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军服是什么颜色?”查理说。

“我脑子里一会儿是这个颜色,一会儿是那个颜色,”上校小声说,“都迷糊了。我还记得和我一起战斗的士兵,可是他们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戴什么颜色的帽子,我怎么就完全记不清楚了呢。我在伊利诺伊出生,在弗吉尼亚长大,在纽约结婚,在田纳西盖了栋房子。现在老得不中用了,我又来到了格林镇,才遇到了你们。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说颜色在我脑子里都成了一团糨糊了吧……”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在山的哪一边战斗呢?”查理轻声地问,”太阳是在你左边升起,还是在右边?行军的时候,你们是朝着加拿大的方向还是朝着墨西哥的方向走?”

”好像有时太阳从我的正右边升起,有时早上醒来,看到太阳从我的正左边升起。行军的时候方向也不固定。都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那个时候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

“还记不记得你打过的胜仗?还记不记得你们在哪里打过胜仗？”

“不记得了,”老人说,“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哪一方打过什么胜仗。打仗哪有赢的一方,查理。只要开战总有损失,坚持到最后的那一方就说自己打了胜仗。我只记得当时损伤很大,心里很难过,最后总算结束了。总算结束了,查理。这才是最大的胜利,这个胜利和枪炮没有关系。我估计你们男孩子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胜利,对吧?”

“安提耶坦,”约翰·赫夫说,“讲一讲安提耶坦之战吧。”

“那场战争我也参加了。”

孩子们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

“牛奔河之战,讲一讲牛奔河之战吧……”

“我也参加了。”上校轻声说。

“那么夏依洛战役呢?”

”一年里面我会好多次想起这件事情。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怎么就单单只出现在战争记录中啊。”

”夏依洛战役之后是萨姆特堡之战吧?”

”我亲眼目睹了战争中的第一缕硝烟。”他的声音像是在梦中,“好多事情一下子涌现在脑海中,好多好多的事情。我还记得当时大家唱的歌:今晚的波多马克河多么的宁静,士兵们在睡梦中多么的安详;秋夜月光下的帐篷,营火闪烁。记住哦,记住哦……今晚的波多马克河多么的宁静,河水荡漾,四处无声响。露水沾湿了阵亡将士的面庞—那都是倒下的栋梁!’南方放弃战斗之后,林肯先生在白官的阳台上请乐队演奏了下面这首歌:‘扭过头去,扭过头去,迪克西兰……后来波士顿的一位女士在某个晚上写就了一首流传千古的歌:‘上帝降临我亲眼看见。他用自己的双脚踩灭了葡萄园里的愤怒之花。’昨天晚上,我还唱过那个时候的一首歌。‘迪克西兰的骑士们,他们守护在大河的南岸……’ ‘胜利的人们返回家乡,兄弟们戴着桂冠…好多好多的歌曲,既有歌唱北方的歌也有赞颂南方的歌。夜晚时分,歌声就会从双方的军营里飘出来。‘我们来了,亚伯拉罕我们的神父,人数不止三百万………’ ‘扎营吧,扎营吧,今晚就要把营扎。把营帐扎在古老的土地上。’ ‘欢呼吧,欢呼吧,我们带来了欢乐的节日,欢呼吧,欢呼吧,高举的旗帜让我们解放………’ ”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孩子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查理转身看着道格拉斯说:“你说,他是还是不是?”

道格拉斯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回答说:“他肯定是。”

上校睁开眼睛。

“我肯定是什么啊?”他问道。

“时光穿梭机,”道格拉斯小声说,“一台时光穿梭机。”

上校盯着孩子们看了足足五秒钟。只听见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

“这是你们对我的称呼吗?”

“是的,长官。”

上校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这几个孩子,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最后,他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那面空荡荡的墙壁上。

查理站起身。“我看大家还是走吧。再见了,谢谢你,上校。”

“什么?哦,再见,孩子们。”

道格拉斯、约翰和查理踮着脚尖走到门外。

弗利雷上校反正是没看到他们从他眼前离开。

当他们走在外面的街道上,突然听到二楼窗户上有人在和他们打招呼,着实吓了他们一跳。“喂!”

他们拾起头。

“怎么了,上校?”

上校倚在窗户上,向外面挥着手。

“我想了想你们说的话,孩子们!”

”怎么了,长官？”

”我想------你们说的没错!为什么我以前就没有想到过呢!一台时光穿梭机,天啊,我是一台时光穿梭机!”

”是的,先生。”

“再见了,孩子们。以后你们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吧!”

孩子们走到街道的转角处了,上校朝孩子们挥手。他们也朝他挥了挥手。孩子们接着往前走,觉得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开心。

“咔嗒咔嗒,”约翰说,“我能回到十二年前。嗡嗡咔嗒叮叮!”

“是的,”查理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看那栋静悄悄的房子，“但是你没办法回到一百年以前。”

”我当然做不到,”约翰想了一下说,“我无法回到一百年以前。要是能那样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时光穿梭。那才是最了不起的机器。”

然后,大家安安静静地走了好几分钟,各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现在,他们来到了一排篱笆面前。

”谁最后一个翻过这个篱笆,”道格拉斯说,“谁就是个女孩子。”于是,这一路上,大家就叫道格拉斯“朵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