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墅的二楼有扇落地窗,那里成了贾义跟张诗钦的瞭望台,他们一待就是整个下午,看着窗外日月交替,内心唏嘘不已。贾义对别墅内的自动售卖机垂涎已久,将所有的口袋翻了个遍,只有二十几块钱,在第四天的午后,他买了一根棒棒糖跟一罐雪碧又上了二楼,倒在张诗钦的怀中,不住地叹气。
张诗钦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表情有些慈祥,指了指他手中的糖果:“怎么不多买点?”
贾义摇头,“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死掉的,我很怕,怕死之前没能把所有糖果吃完。如果马上将要面对死亡,没有人来得及思考过去、现在或者将来,能保证的,只是减少眼前的遗憾,如果剩下的糖果没吃完,那大概就是我眼中的憾事了吧。”
“也许我们都能活着离开呢。”
“算了吧,你我心知肚明,已经逃离不了这里了,倒不如虚度光阴、贪图享乐一点。这阳光、这糖果,长眠不起也未尝不可了,要是有一块草坪应该会让人更加心满意足吧。”
“怎么,躺我怀里还不如睡在草坪?”
贾义起身,打量了一下张诗钦,“硌得慌。”
站在落地窗前就可以俯瞰到莫多尔湖,它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一切,也反射着一切,它试图将四周的一切光线都吞噬掉,甚至于一棵树、一株草的影子也不放过。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对,我们出不去了。”张诗钦的言语里透露着沮丧,望向窗外,“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我们看得到自由,却又无法触碰自由,而这时候我们看到的一切有关自由的影像都在摧残着我们。哈,跟你这个大作家在一起,我都变得更加文艺了。如果能出去,我一定找人把这个湖填平了。”
贾义没有说话,将棒棒糖从口中掏出,用舌头在上面不断地画着圈。张诗钦有些不满,举起手指在他裸着的上身上肆意地游走,贾义打了个寒战,由于发痒轻声笑了出来。
“你说,我们算什么?”
贾义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这样的年龄差,你这样的问题我也不太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如果脱光了做爱就是炮友,穿衣服接吻算作恋人,现在我光着上身你穿着衣服,其实什么都不算,我们只是在相拥取暖,不过我们的寒冷来自于内心的恐惧跟绝望,以及眼前渴望而不及、永远触碰不到的莫多尔湖。或者,你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张诗钦摇头,眼神里满是慈爱,“很奇怪的感觉,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觉得很亲切,但也只是觉得像亲人一样。”
“我也这样觉得。”
莫多尔湖的四周尤为空旷,连一颗草都没有,只有西斜的太阳在湖面洒下一道拉长的影子,像一把长剑插进了这栋别墅。大概起风了,湖面泛起了涟漪,那把长剑变成了弯刀,依旧直指别墅。远方有一座巍峨的山,在浓烈的余晖下只能隐约看到一条黑黑的轮廓,它像一位战士,正虎视眈眈地直视前方,目光灼灼,傲然屹立。
贾义打开那罐雪碧,一口饮下大半,放到窗边,感叹道:“好怀念夜色酒吧的玛格丽特,特别这个时候,更需要用麻痹的方式来让自己放轻松。不过相比鸡尾酒,我觉得雪碧这种饮料对于我更有意义。”
“嗯?”张诗钦有些不解,顺手把贾义剩下的雪碧举起一饮而尽。
贾义离开《微说》杂志后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宅男生活,自称自由撰稿人,实则是无业游民一名,每个月的收入大概只有几百块钱,除去房租水电基本剩不下多少钱,三饥两饱已是常态,最常吃的就是炒豆芽——一勺咸盐加一大把豆芽,当成咸菜来吃。那时的他写不出一点像样的文字,哪怕再穷,也会每天凌晨从南俞市火车站广场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一罐雪碧,边喝边走,思考着过去未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走到累了的时候就用手机地图导航回到自己的住处。有时候贾义喝着喝着便泪眼滂沱了——他恨自己的无能,却又不服气就这样自甘堕落,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自己连每天一罐的雪碧都买不起了。通过别人的介绍贾义认识了《奇墨》杂志的主编苏墨染,由南向北去了北蒿市,生活依旧糊口度日,但是通过苏墨染的人脉以及帮助,他开始在一些比赛中获奖,尽管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却让他信心倍增,决定一定要写下去,让更多人认识自己……
张诗钦笑着打断了他,将他抱紧后说道:“好啦好啦,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谈了。怪不得刚被困在这里时大家都质疑苏主编,你却坚信他不是个坏人。”
“可我现在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贾义斩钉截铁地说道。
“开什么玩笑,他说了希望靠我们找出那个杀人犯,如果就是他自己,他难道是要自己抓自己不成?”
“我们是无辜的,他为什么要靠我们找到那个杀人犯呢?还用每天杀死一个人的方式来逼我们,这跟那个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还剩下我们三个人,也许会在三天内水落石出,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了。我们会一个接一个死去,尸体沉在莫多尔湖的湖底,慢慢腐烂,腐烂,也许被鱼儿吞噬,然后成为它们身体的一部分。”
谈及死亡,贾义感受到了张诗钦身体的颤抖,她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贾义,一会儿你借我纸跟笔吧,我要提前写好遗书,里面写下自己的银行卡账号密码,想办法扔出这栋别墅。看来我要对不起小习了,他才八岁……希望有人能捡到,愿意帮我把这笔钱转交给他。”
“不是还有孩子的爸爸吗?”
张诗钦迟疑着,捡起旁边已经空了的雪碧罐朝里面吹了吹气,听着呼呼的响声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不太想提起过去,我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儿子不到两岁的时候我跟他爸爸就离婚了,然后都没有顾及孩子,将孩子扔给了他的爷爷奶奶……”
贾义望向窗外的莫多尔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发现湖中央开始不断有气泡冒出,很快,气泡消失了,一具尸体浮了上来,贾义站起身瞪大眼睛朝那边望去,发现死的人是动物园管理员张玉梅。张玉梅那张刻满了皱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惊慌,只有安详与从容,她嘴角似乎还带着浅浅的笑,让人看起来感觉无比地亲切。
“这个老人也离开了,这样毫无痛苦的寿终正寝真的很不错了……”说到这儿,贾义脸上的悲伤已经杳无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狰狞的微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么,我们又可以再多活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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