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邂逅

那天，在健康体检中心，遇到了一位多年前老家的同事。几句寒暄，离不开当年我们共事的学校和同事，一直掩抑在心底的怀念之情，被再次点燃。

端详片刻，她说“你还是老样子”。知道是时下骗人的行话，终究顺耳。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像真话。她刚生了二娃，才一百零三天，自说“好尴尬”，为还未恢复的体型。寒暄中，分离的陌生感不觉已消散。

还说“你当时对我们很好”，她所说的我们，是指那年同时分配来的三个女孩子吧，一个教语文，一个教英语，一个教数学。她所说的好，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比她们年长几岁，算不得深交，而且，她结婚就双双调走了，同事只是两年时间而已。只是，我这人处世一贯真诚友好，发自内心深处的真诚和友好。此外，我也给不了人什么。

接着，又要求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在都市生活，主动留下他人联系方式，是一个难得的态度。老同事就是不一样。

我们曾经共事的学校，虽说是一所县属高级中学，但实实在在坐落在农村，是特殊时代“把教育放到农村去”政策的实践。位置偏僻，校舍老旧。有几栋还是砖木结构的苏式建筑，红砖砌墙，青瓦斜檐，原木地板，木格推拉窗。

工作之初，我就在这样的房子里住过两年。历久经年，木质变得非常松软。我喜欢拖地，每天两次，当是读书备课之余的调节。不久就显出原质原色，光脚踩在上面，有一种回到母体的安逸。一种真正的回归。

校门外是一道公路大堤，大堤外是一条长长的小河，渐渐退出了往日的航运干线，古老而浅静，是沱江。对岸是一个小镇，古朴却不失热闹。小渡船日夜摇来摇去，我们的生活补给，两岸村民之间的往来，都靠它。“今日忽从江上望，始知家在画图中”，于今回望，感念那诗一般的生活。

坐在小渡船上，不知不觉就想起“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句，这不是野渡，是乡间的一个交通要隘。少了一份荒野的静逸，多了一番俗世烟火。当年多少村民的致富之梦，多少年少的情仇爱恨，多少红尘憾事，俗世异闻，多少寒暑更易，岁月悠长，小河知道，小船也知道。

每年初春，春汛到来前，长长的堤坡上，长满紫色的小花，粉色的蕊。初春朝露的滋润下，晶莹而娇媚，宛如江南女子深情的双眸，贞珍的守望。该是沱江的恋人吧。

那是我离开前，最不舍的风景。

秋冬晴暖的午后，阳光穿透每一扇摇曳的木格窗子，金色的光斑摇晃出迷人的暖意。我们一帮人，男男女女，围坐在单身宿舍前的长廊，聊天谈笑，唱着歌。有闲的晚上，在简单的工会俱乐室，放上几段音乐，就跳起舞来。

乡间空灵，生长简单的快乐。

那是我们朝阳一般的青春啊。

清晨，朗朗的书声，从一间间教室传出。鸟儿也禁不住，展翅和唱起来，是乡间最美的晨曲。有时迷惑了，尖尖的短喙轻敲着教室的窗玻璃，问着无人能懂的问题，然后悻悻然剪翅离开。它不知道，教室里吟诵的是千百年来中国农民“暮登天子堂”的梦想？深夜，灯光透亮，师生奋战，和窗外田间的农民一样辛劳，为了来年的收获。

方寸讲台上，心底始终激荡着沉甸甸的使命感。不觉累，不觉苦。毫不矫情。

邂逅

每年一度的田径运动会，更是师生共同期盼的节日。煤渣铺就，临时画出跑道的田径场，一到夏天就被腰深的野草掩盖，怕是世间最简陋的运动场了，但不仅有运动，而且是三天的赛事，更有发自心底的快乐。

最激动人心的是第三天的下午，老师的4×100米接力赛和教师子弟的参与。

小脚丫子着地能走的都来参加。那歪歪斜斜磕磕绊绊的脚步，那兴奋却又迷茫的小脸，令人捧腹又暖心。

老师的接力赛又是另一番味道。首先是选队员，每组三男一女，有的组缺男老师，有的组少女老师，就得外借，外借的肯定不是强手，而且还可能策反，少不了一阵讨价还价，推拉笑闹。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的左边是校长，右边的男老师又高又壮，他们比我年长，又正当壮年。起跑前，仿佛置身悬崖峭壁间，被压在谷底。我们是同一棒，刚站好位，他们几乎同时扭头看我一眼，可气的是，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莫名的笑。起跑之后，感觉被两列特快列车搓碾。赛场上这样的格局当然是看点，特别引人关注，喝彩也格外热烈。

比赛是有趣的，打闹笑骂在赛后延续。也延续着快乐。这样的运动会像节日一样欢快，又像一场温暖的家庭聚会。

这是一个温暖的集体，一个充满凝聚力的团队。良好的团队精神源自于一位年轻的校长，治校有方略，能凝聚人心，激发合力。凝聚力说来也简单，像年少时的爱情，是油然而生的一份激情，就是大家乐意和你一起工作。

学校的规范管理始于他，可以说，他开创了一个时代。工作的热情与干劲无疑是来自人文关怀。工业时代以来，整个世界已失去了精神家园。但那个偏僻的乡村中学，曾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回首那是我人生一个温暖的站点。

校长也是一个有趣的人，工作之余好玩，心底那份童稚的顽劣还未彻底泯灭，因此，有些顽皮。顽皮的时候喜欢嘿嘿憨笑，以掩饰自己的不宜之态。像儿时捣鬼的邻桌，或无赖的兄弟，因此，平易而可爱。

我走后不久，学校整体迁建，县城运河边，占地三百多亩，一所非常漂亮的现代化学校。校长早已升了局长，当年的同事时有流动，分散各地。偶有相聚，念念不忘的，还是那所“距村委会还有五公里”的乡村中学。

如今回想，那是一群远年的朋友，一份无言的相知，在我们的岁月里温暖。

附：忆旧友  四首

1

微雨南窗下，西风断雁鸣。

曾记沱江畔，霜雪满篱根。

2

风从故乡来，忆记当年人。

相识满天下，交情老更亲。

3

月挂危楼角，昔照古渡头。

今夕已忘言，忆念旧时友。

4

霜菊渐已鬓，此际遇乡音。

未言心已醉，历历往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