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

作者: 九月谣言 | 来源:发表于2018-05-07 18:01 被阅读27次

        我在4号楼里住了很久,头发疯长,胡须垂到胸前。用鲁迅的萨特的奥威尔的毛泽东的手势抽烟,喝啤酒。和长出一半的智齿争夺痛苦与超脱的领地,有时一整天拉上窗帘,剪去仙人掌的刺夹在莫言的小说里,或是站在窗前剥去空酒瓶的标签强加给玻璃一点自由,眼睛干涩耳朵却格外灵敏,那天蔷薇嘴里含着狗尾巴草来到我的屋子,我先听见风吹响她的短发,接着钥匙插入锁孔,门把手转动,阳光照进屋子时哈德门的烟雾发出咝咝的响声,她的春天的胸部随着鞋底敲击木地板的节奏在白衬衫下面有韵律地跳动,牙齿摩擦草茎细密的纤维,咀嚼的快感冲破嘴唇的缝隙,诱惑我的耳膜。

        蔷薇走进来关上门打开灯,灯泡内部钨丝在锌柱的钼丝支架上迅速绽放至白炽状态,好像夏天突然到来,灯光在屋子里炸裂流动的瞬间,我看见蔷薇的眼睛变得透明,晶状体快速溶解,眼睑边缘变得模糊,留下两个photoshop无法解释的空洞,她的头发柔顺得不可思议,表现出良好的适应能力,发丝渐渐与这个屋子的整体色调融为一体,必须使用通道抠图的方法才能带她脱离这个困境。然而来不及了,光影游戏在我脑海里中断,空气沉默,我突然想到了死亡。

        两年前一个夏日的黄昏,父亲在河边的出租屋里发现了阿平的尸体,鸟语花香的空气中散满恶臭,肥胖的蛆虫在他身体的各个孔洞钻出来,怀中六弦琴的共鸣箱里,白花花的生命互相拥挤,歌唱美好生活,富有浪漫气息。

        那天我在豫南的山坡上挖坑,栗子花开满整个山坡,标准的散兵坑适合隐藏和伪装自己,增加存活的几率,土坑前大后小,统一朝向西方。挖出的新土堆里,千百只蚂蚁流离失所,扶老携幼在霞光中奔跑。接到母亲电话后我要求去站岗,安静的天光还没有暗下来,最后的流霞消失在远处的城市上空,几只飞鸟回到栗树林没有声息,我眼球湿润,把帽子拉低了些,喉头干涩,把枪托握紧了些。阿平,阿平教会我制作火枪和风车,冬天我们用竹条编织八角灯笼,跑去村子里炫耀;三月我们坐在山谷的巨石上撕扯他小学的课本,折成各式各样的纸飞机,等风来的时候派出空中机群,看它们飞远、旋转、上下忽悠、就地坠落……大山雀一天在村子周围停留两次,阿平教我在火枪里装填火药和铁砂,悄悄进入竹林,踩碎干枯而富有的竹叶,据枪,瞄准,扣动扳机,一声巨响,枪口喷出火焰,铁砂随之冲出枪管,四散飞去,打碎很多东西,在头顶造出一片边缘颤抖的空白,鸟毛从这空白中飘落下来。天黑了,外婆打开酒缸的盖子,母亲割完园里的韭菜,小妹捡回踢远的沙包,瓦片和木椽的空隙中就飘出奇异的香味。

        十三岁一个播种小麦的下午,田野里牛在叫,院子里公鸡追赶母鸡,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阿平走进来,从腋下拿出一盒光盘递给我说“小伙子,你要明白一些事了”,然后他取下夹在耳朵上的哈德门,点燃后走了出去,那个秋天泥土芬芳,栗子饱满,成熟的南瓜滚下山坡,少年的小屋里,白花花的生命尽情绽放,美好的东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蔷薇关上灯,拉开窗帘,阳光照在她黑密的头发上显出一种诱人的微蓝,小铁匠放在炉膛里的铁钻头不过如此;她的后脑短发边缘柔白脖颈向下三寸第七棘突微微隆起,在阳光下动人无际,小铁匠放在炉膛里的铁钻头也不过如此。我知道这样瞬间必然转瞬即逝,于是走过去解开身上的浴巾将她包裹,她捡起桌子上的烟头扔进泡面桶里,将空酒瓶放在窗台最后一个空位上,在沾满灰尘和鸟粪的窗玻璃上印上掌纹,这时她头发上迷人的光泽消失了。我低下头,阿平离开小屋,我在那间屋子里内心绽放出深红泛紫的泡沫,打开播放开关,惊惧和狂喜从四面八方初耕的新土里涌来,有着四季春菜和苦杏仁的香气,我感觉小麦从土里长出嫩芽,竹子在屋后拨节,红叶在风中颤抖,狐狸喘着粗气舔食白雪。我踩着一条极细极长的绳子,失去所有平衡,任凭血液里紫红的泡沫汹涌,奔向一个又一个极致的瞬间。然后田野里的牛不叫了,公鸡和母鸡安然卧在土堆上,等待夜晚更加深沉的宁静。

        我穿好衣服,坐在一堆稿纸面前,把黑封皮的《存在与虚无》垫在屁股下面,感受几何边缘的厚实坚固以及纤薄书页重叠构成的柔软假像,看橙色的蚂蚁搬运撒落在桌子上的泡面调味料。蔷薇走到我身后,以某部电影中剪刀手的速度剪去我蓬乱疯狂的长发,又走到我面前,用同样的方式剃掉我满脸的胡须,冰冷的剃刀轻轻掠过我的颈部,我闭上眼睛,看到黑色的血从颈动脉流到地板上,快速干涸成一个轮廓清晰的形状,那是阿平弹奏六弦琴时的背影。父亲在河边的小屋里发现一个空的百草枯罐子和许多空酒瓶,风吹进屋子,那些瓶口呜呜作声,奏响丧歌。母亲说当天晚上听见野黄猄在小溪边的巨石旁嚎叫,这种不祥的动物是鬼养的猪,熟知村落的生老病死,每当村里有一个去世时,它就在半夜来到山谷觅食。第二天,老宅里常年不灭的火塘熄灭了,祖父已经忘记了自己生了几个孩子,却固执地在火塘里埋下五个土豆,要烧给小儿子吃。当父亲和几个弟兄抬着阿平回家时,那些灰烬中的土豆也同样僵冷。

        蔷薇清扫完地板上的须发,将剪刀和剃刀收进包里,靠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墨绿色长裙在膝盖处突出圆满的实体,两只脚踝上方裙边的纵直条纹一直延伸到收紧的腰部,我正要用试着用手指解释她白色衬衫上勿隐勿现的褶皱与我之间的复杂关系,她站起来,窗外一声狗叫拉我回到了更重要的现实,米袋里没有米了,我们只好出门去寻找晚餐。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出我白色的头皮,在十月的傍晚阵阵发凉,蔷薇看着我瑟缩着的脑袋,像看着屋子里刚刚熄灭的灯泡,九岁那年某个傍晚,一颗挂在堂屋里的白炽灯玻壳自灯头处整齐脱落,垂直掉在地板上声音清脆而没有立刻碎裂,我捡起玻壳灌满清水,给玻璃强加一点意义,可是玻璃壳终于从桌子边缘滑落,坠入地球引力强大的概括性深渊,被扫帚清扫,埋入紫色的土地。灯影明灭照出老路残破,蔷薇跟着我走向街角的菜市,挑选出五个皮厚而微软的土豆,之后我提了几瓶啤酒,我们穿过草地和一条红色的小路走到河边,我回过头看见她的鼻子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白衬衫领口敞开,锁骨边上的黑痣富含二十岁皮肤的柔嫩与波纹,河水流淌之后在我们脚边留下一个小小的沙滩,我捡来岸边的干枯树枝,很快点燃了篝火。

        火堆慢慢燃烧,啤酒喝完一半,我点燃香烟,咀嚼口中的烟雾。蔷薇用树枝掏出埋在热灰里的土豆,剥开灰软的表皮,金脆的土豆散发清香,蔷薇开始敲打那些空酒瓶。

        第七日,父亲找出早已不能转动的风车和生锈的火枪放在阿平身边,紫红的新土泛起泡沫,将阿平埋葬。

        蔷薇站起身,看了我一眼,向河对岸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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