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有两种情况要醉一场的。一种是胜利时，一种是失败后。铜雀台这场饮宴无疑是前者。燕国当年英雄辈出，如今也被灭国，苻坚既平定强敌，又得了一个尤物，自然放纵了几杯。众臣多是氐人，天性豪迈，见天王如此，也就放开酒量喝了起来，座中保持清醒地只有王猛等人。王猛也知道苻坚的脾气，任他痛饮一场，只是不时把眼角斜向坐在斜对面的四十三岁的慕容垂。
与王猛年齿相仿的慕容垂本是燕国皇族，曾受封吴王。是燕文明帝慕容皝的第五子，鲜卑名阿六敦，原名慕容霸。十三岁时便已勇冠三军，深得慕容皝宠爱，深受哥哥慕容儁忌恨。慕容皝死后，慕容儁继位燕王，便以慕容霸曾经堕马跌断了牙齿为由改其名为“慕容（垂夬）”，后更去“夬”而改名慕容垂。
在燕国，慕容垂屡立战功，但因功劳太大，一直是被防范对象，因而郁郁不得志。在枋头之战大败东晋桓温后，不仅没有功赏，却反遭受当政的叔叔慕容评排挤，无奈携子投奔秦国。当时，王猛就曾劝苻坚不要接纳慕容垂，但苻坚一直想灭掉燕国，所忌者就是慕容垂。听闻慕容垂来降，便亲授为冠军将军，封宾都侯，食华阴五百户。此次灭燕，慕容垂也是功不可没。
王猛听闻慕容垂到邺城后把几个儿子凑在一起大哭一场，更是对他时时提防。除了大哭一场外，这慕容垂对那些原来燕国的臣子都一概冷淡，尤其还请苻坚追杀曾经陷害自己的叔叔慕容评，苻坚未置可否，但对慕容垂却大大放下心来。
王猛对这个能帮助外人灭掉自己邦国的人一直不信赖，却又找不出什么证据，于是只能用心提防。
苻坚大醉，左右扶掖回到金凤台，途径一殿，忽闻琴筝合鸣，正是王猛所说锵锵之声，令人闻之心神清朗。苻坚抬头看时，殿名曰双阙，苻坚正自思量，随从侍女中一人原在此殿供奉，见苻坚停住听琴筝，便上前跪拜道，陛下，这是清河公主和中山王在弹琴抚筝，清河公主四岁、中山王两岁时其父皇驾崩，姐弟一直就住在这双阙殿里，清河公主善琴，中山王善筝，经常琴筝和鸣，有一次还招来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呢。
侍从中一人道，大胆，现在哪有什么清河公主和中山王？
苻坚摆摆手，止住了侍从，自己缓步走上殿阶，透过殿门缝隙，依稀看到一个素衣女子和一锦衣少年隔着火炉相对而坐，女子前面一把古琴，少年面前一把古筝，琴筝同鸣却如一件乐器发出来的声音，其声锵锵，其音切切，饶是苻坚不懂音律也听得怅然。
一曲奏完，素衣女子道，弟弟，以后姐姐也不是公主了，你也不是王子了，再也不要随意使性子，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少年恨恨道：我要杀了他。
女子慌忙站起来用手堵住了少年的嘴巴。道，弟弟，如今我们朝不保夕，即便是我们的命不值什么，但咱们为了哥哥，为了咱们慕容氏家族，还是不要在这么尚气任性了。
少年低了头，脸却有些发红。
女子又道，弟弟，我再教你一遍《阿干歌》吧。少年点点头。于是那女子便吟唱起来：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
我阿干为阿于西。
阿干身苦寒，
辞我土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少年也随着吟唱，这《阿干歌》乃是当初辽东鲜卑慕容部首领慕容涉归的两个儿子慕容吐谷浑与慕容廆兄弟两人因嫌隙分开。慕容吐谷浑远赴西域，后世子孙建立了以其名命名的国家吐谷浑。
慕容廆想念远去西域的兄长做此歌，鲜卑称哥哥为阿干，后来定为燕国的国歌，此时让苻坚听来大有悲怆之感。
他慢慢推开殿门，走了进去，琴筝的主人却没发现进来人一般继续吟唱，苻坚却被殿内温暖的炉火烘烤的不由打了个喷嚏。喷嚏打完，歌声立止。
那女子正是昨晚刚刚临幸过的瑶琴，少年便是早上遇到的叫凤凰的。两人见了满脸酒气的苻坚，不禁有些惊慌，瑶琴忙拉着弟弟跪倒在地，刚要说话。
苻坚此时酒后意乱神迷，见这一对姐弟这般标致力模样，不禁心旌摇曳，忙走上前去用手堵住了瑶琴的嘴，又一手一个拉起了这姐弟两人。
这一晚，就在双阙殿，苻坚用氐人特有的野蛮征服了鲜卑慕容氏的一对王子和公主，没有什么比活着和整个家族活着更重要。或许，少年慕容冲的性格在这一晚发生了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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