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大历年间,滁州的秋天来得早。
韦应物站在刺史府的台阶上,看庭前的梧桐叶一片片往下掉。风里带着水汽,是琅琊山那边飘过来的,他知道,这时候全椒山里的道士,该在收拾药篓了。
三年前他来滁州当这个刺史,心里头是没多少底气的。年轻时在长安斗鸡走马,跟着玄宗的仪仗队耀武扬威,那时候他以为这辈子就该是那样——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直到安史之乱起,叛军的刀砍碎了朱雀街的地砖,也砍碎了他的少年梦。
现在他管着滁州这一亩三分地,断断官司,劝劝农桑,日子过得像杯温吞的茶。只是到了夜里,案头的文书批完了,总想起全椒山里的那个道士。
那道士是个怪人,姓甚名谁没人说得清,只知道在山里住了快三十年。韦应物去年秋天去访过他,踩着没脚的落叶走了大半天,才在一片竹林里见到个草屋。道士正在劈柴,斧头像长在手里似的,一下一下,节奏稳得很。见了他这个刺史,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递过一碗野菊花茶。
那天他们没说多少话。道士说山里的茯苓今年长得好,他说州里的稻子收了八成。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根没说话的芦苇。
这几日秋雨连绵,韦应物看着窗外的雨帘,突然就想起那草屋来。屋顶的茅草会不会漏?道士的药炉够不够干柴?他叫人备了些酒和棉絮,想托人送去,又想起那山路——雨里的石阶滑得像抹了油,送东西的人怕是连山门都到不了。
夜里点灯独坐,案上的酒温了又凉。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官当得再大,也有帮不上忙的时候;那道士在山里再清苦,雨打不着他的心绪。
提笔写那首诗时,烛火跳了两下。他想起道士劈柴的样子,想起野菊花茶的苦味,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写完又觉得多余。那道士要是在乎这点酒和棉絮,当初就不会钻进深山里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韦应物把笔搁下,往杯里倒了些冷酒。他知道,明天天放晴了,山里的道士自会扛着药篓出门,踩着湿滑的石头去找新的草药,就像他明天还得穿上官服,去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琐事。
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