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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门口与小家伙分别时,已是暮色低垂,华灯初上。看着他落寞地走进路灯下,我有一丝不忍。老师真是个“怪物”,人家本来有一个好好的童年,硬生生地要去插上一脚,搞得童年便不那么美好了。
回到家,吃过晚饭,磨蹭一阵后,我像往常一样下楼遛狗。秋意渐浓,晚风夹带着寒意,让人不由地紧了紧衣服。一人一狗,两道黑影穿行于路旁的树影下。面对寂寥的街道,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小家伙背着书包走进路灯下的落寞背影。我想这与我小时候因作业不过关被老师留下,直至夕阳西沉,才拖着长长的影子一个人走在山路上的样子,应该很像吧。
对于读书,我并无远大志向。走上这条路,源于两方面:一是害怕。从小我就怯生,对老师更是非常怕。我不像现在的孩子敢围着老师叽叽喳喳,只要老师不找我,我绝不主动去找他们。我更怕老师的批评和惩罚,如果被罚站讲台或是打了手心,我会一周都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正因如此,我的整个小学阶段都是在“小心翼翼”中度过的。说实话,也因为谨小慎微,我真正被惩罚的时候很少。二是要强。我自小个子矮,家庭情况一般,别的方面没法跟人比,唯有学习,靠着脚踏实地的态度勉强能在班里出头。初中时,这种好胜心表现得尤为突出,我甚至为了弄懂一道难题,克服了“恐师症”,战战兢兢地走进了老师的办公室。
即便进了师范,对于未来我依然迷茫。我仍能在学习上保持热情,还得感谢一个伙伴。他跟我一样来自农村,个子也很矮小。这种生活上的“劣势”竟被我们当成了一种缘份,进而惺惺相惜。老师看我俩都不是滑头的家伙,于是把我们安在了一桌。他的学习习惯很好,学习能力极强。很多东西,他都能一学就会。国家对我们这一代师范生的培养方向很明确,就是“半罐水的全才”。乡村九年,我们从未接受过正规的音体美教育。到了师范,得学,所以我们常常气得音乐老师跳脚,气得美术老师“骂娘”。第一次音乐考试,全班大部分不及格,他倒好,竟然得了93分。初来时,他的字写得也不好,可一段时间的学习后便进步神速。再难的数学,物理,他听一遍就会了,而我则倍感吃力。好在师范教育求全而不求精,考试题目并不会太难,每次考试,运气好的话我能勉强跟在他后面混个老二。
因为学有余力,他开始参加自学考试,而且第一次考,便四科全部合格。如果没有他,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自学考试。看他如此刻苦,我也跟着参加了自学考试。师范没毕业,他就拿到了专科文凭,又继续考本科。当他本科毕业后,我才拿到专科文凭,跟着考本科。我本科毕业后,他已离职去读研了。自考本科时,厚厚的本科英语书在我这个初中英语生面前就像一座大山。好在那时英语可以一换四,于是我采用迂回战术,以加考四科的代价跳过《大学英语》,完成了本科学历。他一路势如破竹,读完了研,又读博,如今成了大学教授。
我觉得自已再难进步了,便安下心来做了一名小学教师。
于大多数人而言,降生于世却并不清楚自己是谁,将要干什么。我们被众人裹挟着走上了一条路,姑且称其为人生吧。在人生这条路上,我们不断地分化: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有的走着走着便不想走了,有的却能走得很远很远。但我想,不管怎样我们应该感谢那些能领着我们走一段路的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哪怕乞丐也会为得到施舍的多少而攀比。虽然与那伙伴相比,我常感失落,但我对他的感激是多于嫉妒的。
既然难以向前,那便安下心来,做好当下事。时至今日,半生已过,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初中时,老校长的话我仍常常想起,他说:“你在镇里读书,只认识镇里那几个人;你到县里读书,就能认识县里的人了;你到省城读书,便能认识省城的人了;你如果能到北京读书,那便能认识全国各地的人了。”前半生,我努力向外求索,试图寻找到自己在这茫茫人海中的位置。有一天,我走不动了,停下脚步,才发现真正的自我不在外,而在内。在不断地内省中,我认清了自己,开始往回走。
走过的路,回望时,风景却大不相同:曾经努力逃离的乡间,变得可爱了;曾经“寸阴寸金”的紧张,变得松驰了;曾经最厌弃的体力劳动,也变得酣畅淋漓了。
把心专注于当下,反而觉得心闲无事。于我而言,哪里的山不是山,哪里的水不是水?旅行变得无关紧要,我不想去凑那些外在的热闹。每到周末,回到乡下,在老屋里呆上一阵子,看看书,除除草,走走逛逛。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老年生活,反倒感觉自己的内心更年轻了。也许是常年与小学生打交道,也许是乡间长辈多,也许是父母高堂皆在的原故,在别人都该唤我为“大爷”的年龄,我依然忍不住要唤别人“叔叔”。
近来,读钱穆先生的《人生十论》,他在《人生三路向》一章中提到:人生有三个方向,向外、向内、向上。向外之路无限,而人之能力有限;当向外走不通时,便会转而向内求索;若向内仍不得安宁,那便只能向上求佛了。我把钱老的观点嫁接到自己的人生感悟中,便有了这“半生出走,半生回归”。
然而,既要出走,又何需回归?早知要回归,还不如不出走来得洒脱!我想,这或许就是造物主在我们人生路上埋下的彩蛋。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人生没有白走的路,若不曾出走,回归便只是一种死守。出走是体验,回归是感悟。
回到开头那个拨动我心弦的小家伙。他因没有完成任务被我留下,不得不独自走进路灯下,踏上归途。在全民“反内卷”的时代,这似乎太“传统”了。可是人如果不“卷”一下,怎么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呢?就像我那同伴,如果没有他的“卷”,我根本不知道中师生还可以自考专科、本科,我以为中师便是我最终的归宿了。
出走,是可以看见世界;回归,是可以看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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