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年

岁末初寒，和好友相聚。举杯环视，满座俱是一起从青葱岁月走过来的好友知己，而如今时光只解催人老，不觉多情华发生。酒至半酣，情到自然，一个个都想起来从前的那些难忘时光。英子感慨万千，对我说：“你有时间写一写我们以前在山村工作的那些日子吧，现在想起来仍然仿佛是在昨天，那可是真难忘呀。”是啊，年龄越大，眼前的琐碎事情老是会遗忘，而那些遥远的日子却会一直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从来也没有忘记。

二十多年前，我们师范毕业，刚刚十八岁的我和英子，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山村里教学。我还记得去报到的那一天，我穿着白衬衣蓝格子背带裙，英子也是白衬衣，下面是黄色的短裙，来到了这个绿树掩映下的乡村小学。

说起来，这座学校还是很美的，后面有座小山，门前有条小河，春天的时候，岸边的柳树如烟如雾，如同一幅粉绿的水墨画。河上面有一座弯弯的石拱桥连到村子里。在这个小学里，大约有十几个老师，二百多个学生，老师和学生都是本村和附近村子里的，每当放学以后，其他的老师和学生都回家了，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面对着校门口的那棵大槐树古老的铜钟发呆。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学校里也没有电脑，没有电视，唯有一台录音机算是现代化的教学设备。学校里好多老师都还是民办老师，经常是早上起来，去地里干一会农活，然后再带着一脚的泥水匆匆赶到学校上课。老师们的年龄偏大，对我们这俩人，就像看孩子一样地关照着我们。最初的工作激情过后，我们面对的就是简陋的环境，离乡的孤独，和对未来的迷茫与困惑。

民以食为天。来到这所学校，我们突然发现吃饭成了我们最大的困难。因为学校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住校，所以没有伙房，附近也没有市场，我们只能一周去城里买点菜，然后自己学着做饭吃。而做饭的时候，没有煤气灶，没有电饭锅，只能烧柴火，因为不会生火，经常是把厨房里弄的狼烟四起，而我们俩也是满面尘灰烟火色,十指尖尖俱是黑。那时我们俩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时候饿得不行了，就把煎饼上抹上花生油，撒上盐粒，俩人就算对付了一顿。

都说布衣暖菜根香，一粥一饭滋味长。可是我们却连青菜豆腐都吃不上，吃的最多的就是煮面条和鸡蛋，因为简单好做，记得有一次，我在灶下烧火，英子在煮面条，水开得咕嘟咕嘟响，我吓得大叫：“水开了，你快把鸡蛋下到锅里去！”只见英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母鸡，不会下蛋，你来下吧！”说完，俩人互相看着对方脸上一道道灰痕，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晚饭，因为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们俩经常会沿着那条河边的小路去散步。迷人的夕阳染红了远山树林，也把近处的小桥流水勾勒成一幅迷人的画卷。我们手拉着手在这条路上走着，晚归的老牛哞哞地叫着从我们身边走过，惊起一群群鸟儿扑愣愣地飞向灰色的夜空。看着那些远去的鸟儿，我们的内心迷茫又惆怅，知道这种晨钟暮鼓、归隐乡村的生活，不是年轻的我们想要的，可是却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记忆中的那年，仿佛春的葱茏，夏天的火热，秋天的绚丽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唯有冬天，仍然会让我记起那呼啸的北风，刺骨的寒冷，仿佛仍然会打个寒颤。学校里办公室唯一的取暖设备就烧煤生炉子，白天还好说，人多，办公室里炉火旺旺的，也挺暖和。可是宿舍里没有炉子，晚上我们就呆在办公室看书、备课到深夜，不得已才回到宿舍里。宿舍里冷得就像冰窖一样，洗脸盆里的水都能结成厚厚的冰，一如我们内心深处的冰冷。

记得一场大雪过后，整个村庄都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寒夜里，万籁俱寂，我们俩在清冷的月光下，手拉着手，穿过那个月亮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门口的的雪把门挡住了半截。宿舍里真是滴水成冰，我们每人盖了两床被子，电褥子开到高温，仍然冻得睡不着。后来我们俩就搬到了一张床上，盖了四床被子，然后开着电褥子，俩人紧紧地搂着一起，彼此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对方，这才睡着了。而梦里，依然是那漫天的雪花，在不停地飘落......

在后来的那个冬天里，我们俩就一直这样盖着四床被子睡在一个被窝里，直到春天的到来。再后来，我们都离开了那个山村,奔向了我们向往的未来；再后来，我们都结婚成家生子；只是每次相聚，我们仍然习惯睡一张床，一个被窝，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一直温暖着我们走到现在。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年时光一眨眼，那么二十年呢?三十年呢？一切都是如白驹过隙，快得让你找不到它的影子，甚至连漫天的飞尘也会眨眼之间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唯有午夜梦回，突然觉得仿佛还在那个山村，一时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只是依稀看到那段青春的岁月在风中浅浅地低吟，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时光不知岁月忽，何时得与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