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听过一句话:“棍棒底下出孝子。”也就说,孝顺,是能逼出来的。
而当我日渐长大后才发现,何止是孝顺,就连无性恋,也是能逼出来的。
社会能逼,父母能逼,到最后,连自己都能逼自己。
【壹】
记忆中的那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几欲滴水,幼儿园放学的铃声响起,我和大坤哥哥手牵着手走出学校大门。
大坤哥哥是我自小的玩伴,我们两人的母亲不仅是大学同学还是单位同事,亲密关系可想而知。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姐姐的婚礼上,初见的羞涩在后来相处的日子里慢慢褪去,以至于我们约好我们要上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班。
那个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下午,天气很不好,很多孩子都被窗外的乌云吓哭了。
我记得他双手神秘地背在身后,颠颠地走过来,给我盖上一块粉红色的手帕,下沿恰好遮住眼睛,他拉着我的手说:“闭上眼睛就不会害怕了。”
而我则乖巧地闭上眼睛,甜甜地说:“大坤哥哥,你看我们像不像结婚呀。等我将来长大了,给你做新娘子,好不好?”
我并没有记住他的表情,但是我记住了他见到他妈妈后的第一句话:“妈妈,果果妹妹说,将来长大了要给我做新娘子。”
大坤哥哥的语气之中是何等的开心,然而同在一旁接我的母亲脸上却如天上的黑云一般,阴沉沉中透露着一丝尴尬的微笑。
那天回家的一路上母亲都没与我说话,按照惯例,她会给我带一点小食填肚子,然后再问问我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学到什么或者受到欺负之类。
然而那天我坐在电瓶车后面抱着她的时候,只能感觉到她浑身颤抖的身体,我以为她病了,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出,直到回家之后,她往我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骂我:“你要不要脸?这么小就说要给人家当新娘子?”
当时年幼的我尚不能理解这句话有什么错误,无辜地眨巴眨巴了眼睛听着母亲继续咆哮下去。
母亲骂人有一个规矩:从一件事情作为导火索,把与这件事件相关的人通通骂一遍。
当她骂到在异地求学的父亲疏忽了我的教育时,我弱弱地问了一句:“这事和爸爸有什么关系呀?”
母亲的怒火像岩浆一般爆发出来,她开始骂爸爸读书不管家,然后骂天下的男人都不是东西,紧接着,她开始骂大坤哥哥的家人不会教育,最后她说:“你以为他喜欢你?你做梦!他那就是玩玩!”
这下我的心变得冰凉冰凉的,下着大雨的晚上,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飞快地抠开门上的锁奔了出去。
大概是对大坤哥哥的绝望和对母亲的愤怒一齐涌上心头转化成了爆发的动力,一点点高的我居然跑得比母亲还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迎着大雨跑啊跑啊,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就钻进了某一栋楼地下室的旮旯角里倚着,随着触摸灯黯淡下去,湿漉漉的我蜷缩成一团开始无助地哭泣,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累了,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床上。
随后的几年,每当我睁开眼睛,不是输液室里的点滴在均匀的下落,就是一团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在我的床前。
我病了。
不知道生了一种什么奇怪的病,有医生说是感染了一种新型病毒,也有医生说可能是某种白血病,总之,我低烧不退、感冒不好,医院成了我的家,辗转于各大城市的火车成了我放风的地方。
而大坤哥哥,他成了我心底里永远的一道伤疤,他和我上了同一个小学,却在我临近毕业的时候两个母亲才碰到一块,发现了彼此。
母亲和我提到大坤哥哥的时候,唯恐我不记得,还故意说:“就是你上幼儿园时候,说要给他当新娘子的那个小男生。”
当时我的心头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但却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想不起来了。再说,关我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不是他对我不好,而是我内心多了一道“他就是玩玩”的坎。
【贰】
上天大概是待我不薄,在患病几年后喊走了久久不退的低烧,紧接着就派来脂肪与我作伴。
自从体质变好之后,我的身体就像吹气球一般胖了起来,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减下去。
而在小学初中最敏感的那段时光里,我的自尊跌落到了尘埃里,任人践踏、蹂躏。
男同学会当着老师的面喊我的绰号:“甜母猪”,或是公开唱着嘲笑我肥胖的打油诗。
女同学也把我孤立起来,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副避而远之的表情,仿佛我的肥胖会传染给她们。
就连班主任老师,也会在自习课的时候单独跑过来,趴在我的后背上,捏着一沓一沓的肥肉说:“田木果唉,你看你这一身的肉肉,什么时候才能减下来呢?”
我只能尴尬地赔笑说:“老师,我尽力啊。”而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指尖上的长指甲都会深深地陷进肉里,泌出弯弯的血迹。
因为我胖,所以我有罪,没错,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当在游泳池里被人摸了胸、被男同学摸了下体之后,心底里都会憎恶我这身皮囊,然后再酸酸地安慰自己道:能被他们摸,可能也是我的一种福气吧,谁叫你是胖丫头呢,胖丫头是不配有尊严的。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遭到猥亵是暑假在北京的地铁上,那时候我想学医,父母便带我去北京参观北大医学院。
那天中午在北大医学院吃过饭之后,我们上了返程的地铁,饭后有些昏沉,在地铁上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之后,我怀里抱着一个黑色双肩包靠在墙面上睡着了。
模模糊糊之中,感觉小腹有些痒痒的,我朦胧地睁开眼,掀开包看了一眼,藏青色的牛仔裤上什么虫子都没有,便又倚着睡着了。
过了一会,又是一阵瘙痒弄醒了我,可低头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我扭头望了望右手边的一个同样怀抱黑色大包的男性,带着些许戒心闭上了眼。
第三次,当感到有瘙痒之后我忍了忍,然后猛地松开怀里的黑包,只见一只带有纹身的手臂静静地横在我的腿上,而我的牛仔裤拉链已经被拉开,白色紧身的内裤露了出来,甚至还能隐约看见其中的轮廓。
他没有缩回手臂的意思,我认出他手臂上纹得那只蜈蚣,害怕声张了之后,父母两个外地人和他一个像是混黑社会的人打起来会吃亏,便也没有看他,只是装作没看见地继续抱着包,这时恰好地铁到站,他飞快地背起包下车了。
当时我特别害怕,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回到宾馆之后,我把这件事情匿名传到了网上,想知道下次再遇到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
当年,“咸猪手”这个词还没有出来,但也在网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最后有一个人问我:“你长得怎么样?”
我纠结了很久之后,带着些许自卑感,回复了三个字:“有点胖。”
底下的评论顿时炸开了锅,最令我记忆犹新的一句话莫过于:“如果胖女孩说自己被性侵了,哈哈,恭喜你,这说明你还不够胖,居然还能勾起男人的欲望,继续吃吧,养肥了过年和猪一起杀了吃。”
这还不止,后面还有一句回复说:“楼上的大哥,别这样侮辱猪,行吗?”
原来在他们的眼里,我连猪都不如。
原来大家都歧视胖子。
原来……
我根本就不配做人。
【叁】
本以为就会这么一直消沉下去,但在中考的之后,我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遇到了最好的同桌。
她很瘦,但她却一点也不像我以前的同学一样歧视我的肥胖,就是她告诉我:“自尊都是自己给的。”
是啊,是我自己长得这么胖的,怪不得别人。但我真得尽力了,尽力去减肥,可无论我吃多少,体重秤上的数字却像一支赤手可热的股票,从来没有下跌的趋势。
于是我失望了。
她再一次告诉我:“你胖,只是你觉得胖,为什么美国的超级大胖子能活得那么开心,那是因为他们自信。你有了自信的基础,有了扎实的能力,你看谁敢笑话你,有本事,让他们自己长啊,有人想胖还胖不起来呢,这是一种天赋!”
我听了她的话,开始拼命地学习、不断地看书,这才慢慢明白“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道理。
在她的引导和陪伴下,不仅成绩变得更好了,人也变得自信开朗起来。
我们的聊天范围也从家庭学习八卦慢慢变成了人生规划。
她告诉我,她父母虽然没有离婚,但是她爸爸却很少管她,她妈妈一个人除了日常繁重的工作之外,又要赡养老人、又要照顾孩子、还要负责帮她那个“巨婴爸爸”处理各种工作上的矛盾。
她说她不想像她妈妈过得那么辛苦,所以将来,她不结婚。
而我的内心,因为受到过无数男性的伤害,已经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
虽然有的时候,看到帅气温柔的男孩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但是紧接着,我就会告诉自己,这都是表象,这不是真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都是有着虚伪的外表,是用下体思考的好色动物,所以,我会把对异性本能的爱恋掐死在摇篮里。
同桌的一席话更是让我明白,男人是不可靠的,这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思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和女人交好,做一辈子的好伴侣呢?
但这些年自卑的阴影早让我把自己的内心封锁在孤僻的小阁楼上,因为避开和人的一切接触,习惯了独来独往,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交朋友,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
我只会默默地守护着她,然后每天放学时候鼓起勇气和她说一句:“我喜欢你,希望明天我们还能在一起。”
也许在她看来很是不在意,毕竟她在班上是有名的“好人缘”,但是在我看来,她是我的唯一,我真得很害怕她会离开我。
事实上,她也确实离开我了。
在高一之后,文理分科,原先的班级被拆,我们被分到两个不同的班级,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我把她单独约到学校的一个角落里和她说:“我真得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然后不管她的反对,我就把她按到了墙上,正要凑上前亲她的时候,她愤怒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喜欢你!如果你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发火,我害怕极了,连忙松开了她,跟在她后面一个劲地道歉。
好在她宽容大度,原谅了我,后来我们不在同一个班,但却在同一个楼层,每次课间见面的时候还能打打招呼、聊聊天。
但我对她的爱恋就如婴儿对乳母的眷恋,离不开,忘不掉。在新的班级里,我融不进去,更别提找到一个知根知底的女孩做女朋友了。
很快,对她的思恋就被压抑成一种畸形的想法——我看到每一个身材曼妙的女性都会想着把她扑到,让她臣服于我的膝下,让她成为我一个人的宠物。
当然,这不可能。
因为我害怕那句话会从另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我不喜欢你!如果你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于是我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克制住对同性的感情,最后,我病了。
【肆】
这次的疾病不同于昔日,这次是精神上的疾病——躁郁症,亦称为双相情感障碍。
我开始变得喜怒无常,每天像个疯子一般生活,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最严重的时候,听父母说,我当众脱过衣服、钻过街边的垃圾桶、回家的时候迷过路、甚至还探出大半个身子爬出窗外抓本不存在的虫子。
我总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清醒一下,问自己:“咦,我怎么在这里?我要干什么?”
每次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高一同桌的那张脸,怎么忘都忘不掉,然后我会恨我自己,为什么连个女人都留不住,为了忘记失去她的痛苦,我大把大把地吃碳酸锂,试图用药物过量导致的昏迷来忘却眼前的烦恼。
可是,她真得是我爱到骨头里的女人,我真得忘不掉她。
然而,事情却在我住院做了八次电疗之后有了转机。
电疗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一摊又一摊的药物让我失去了感情,当我再次回忆起她的时候,内心霎时掀起了一阵汹涌,然后突然就平静了下去。
终于能冷静对她了,我想。
她高考之后,我也出院了,我们见过一面,鬼使神差地,我像个男朋友一样给她买东西、请她吃饭、送她玫瑰,为她花钱,我很开心,但是心里对她那种爱恋的感觉却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在她朋友圈里看到她和她闺蜜一起去上海玩得消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嫉妒她闺蜜,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夜半,我冲了一把冷水澡,然后孤单地烧了一壶咖啡端到窗台上喝着。
的确,我没感情了,对谁都没有感情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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