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卿

苏小卿

前往汴京赴任的途中，双渐的船上除了笔墨纸砚以及随行的手下以外，还有一名在闾江买的妓女。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正是金陵图书馆的编码员，我每天都要替新进的书编上号码，再放到合适的位置上，但是因为我是个数盲，所以我老是把号码搞错，比如会把《九章算法》这样的书编到诗歌类里去，或者把李冶的《测圆海镜》当成小说，或者从《益古演段》中找到了韵脚，以至于我们图书馆的大司空老是冲着我嚷嚷：“张麻子，你要再不好好干活，看我不把你拖出去打板子，你要知道咱们的皇上最喜欢打人的板子了哈。”这我当然知道，为了传达朝廷的精神，我们全馆的人每天都要学习朝廷早报，就算我这样的低级员工也不例外，从早报上我们了解到每天被打板子的大臣有多少，叫什么名字，任什么官职，挨了几下板子等等，一清二楚，这是朝廷在向我们昭示权威，我们都应该接受教育，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

我是从《永乐大典》上看到这个典故的。你一定觉得奇怪级别低到我这种地步的人还看什么《永乐大典》，这你就不明白了，我们普通老百姓也要及时掌握领导的精神，我们大明朝的最高领袖当然就是皇上，他老人家下旨编的书，即使身为编码员也应该了解领悟。

根据书上的记载，虽然带一名妓女到京城赴任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双渐认定这无损于他的道德修养，对此我也深信不疑，他自己在考上功名之前也曾做过官宦人家的小厮。小厮这种地位在家仆中是最低的，几乎没有什么明确的职务，只是随便被使唤而已。而这名叫苏小卿的妓女来历不小，据她自我介绍时说，曾经是闾江知县苏寺丞的女儿，因为父母双亡才沦落为妓的，所以她不是普通的妓女；其次，小卿还会作诗，这就更显得她与众不同，说明她是有才华的妓女，也让双渐的朋友们无话可说。他的那些朋友，尤其是皇甫善和刘仲修两个，整天对着双渐挤眉弄眼的，嬉皮笑脸的提醒他身边那个漂亮姑娘不可告人的来历，但是因为小卿会写字吟诗，这让他们不敢小看。这次他们又凑巧在镇江上了双渐的船与他同行。

小卿是个快乐的姑娘，她可不管那么多，成天笑嘻嘻的跟所有人聊天开玩笑。她会爬到双渐的背上，喂一粒西域进口的枣糖进双渐的嘴里，乐呵呵的说：“吃吧，吃吧，可好吃了”，然后一直扳着双渐的肩膀，让双渐不能再写字。小卿也跟皇甫善和刘仲修他们嘻嘻哈哈的，他们在船上的时候，小卿就让皇甫善背着她站在船头，好看得远一点，然后又跑到船尾跟刘仲修玩一会儿骰子，赢了他好多钱。

遇到这种情况，我想双渐也无可奈何。我也有这样的烦恼，我暗恋着图书馆的一位清洁大娘，她头发稀少，快要掉完了，又剪得很短，全身的皮都往下垮，不过我也是个麻子，我觉得我俩挺般配的，不过大娘是个人见人爱的女人，所以她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差不多每天早上见到我都要冲着我嚷嚷：“张麻子，把你的手推车挪开，别挡着老娘扫地，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不懂规矩。”然后就跑到门口跟侍卫们调笑去了，气得我咬牙切齿，又拿她没办法。

在别人家里做小厮的时候，双渐就有一个女朋友，她就是那户人家的小姐，我想象了一个俗套的花园相会的故事，才子遇见了佳人，一见钟情，后来双渐就进京赶考，等他功成名就回到闾江，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双渐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掏得空空荡荡。

在赴京上任的途上，双渐被好友皇甫善和刘仲修拉到青楼一聚，结果遇到了苏小卿，她长得跟小姐惟妙惟肖，双渐毫不犹豫买下了她，并且带她一起赴任。此时坐在船舱里，望着窗外翻滚的江水，江边的青山迅速闪到背后，耳畔传来小卿清脆的笑声，双渐觉得这就像梦境，从前的经历才是真实。

就在双渐在梦境和现实中穿梭的时候，皇甫善走进了船舱，他左右看看，笑了笑找了个离双渐很近的位置坐下，双渐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坐在窗口边像一团阴影，皇甫善终于开口：“老兄你真的打算把苏小卿带到汴京去吗？到了以后又如何处置她呢？”

双渐听出他的警示，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自己心里也直打鼓，但是朋友面前也只能强撑着：“还能怎么样？到了再说吧。”

皇甫善说：“我倒是替你想了个主意，不如就地找个有钱人家把小卿卖给他，一来解决了你的燃眉之急，二来也给小卿找了个归属。”

双渐一听觉得这主意挺好。

写到这里，我觉得这情节似曾相识，有一本书上就这样写过，有个书生带着妓女回家，半路上把妓女卖掉，后来这妓女就投江了，我不喜欢死人，尤其是泡在水里的死人，所以我想事情的发展也可能是这样的，尽管双渐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托了皇甫善上岸找有钱人家去了，但是当晚双渐的船只遭到了一名刺客的袭击。那个刺客趁船上的人都睡着了，悄悄摸上船，他一定在水里潜伏了很久，还把全身涂成绿色，跟水草的颜色一摸一样，所以白天双渐和小卿都没有发现他，只有小卿觉得老是有一根芦苇杆围着船转来转去的有点奇怪，但是她也没怎么在意。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着了时，刺客才爬上船，他一扇门一扇门的打开寻找双渐和小卿的房间，我总觉得这样会弄出很大的动静，但是没有人喊叫，很有可能大家都在装睡，只有双渐和小卿是真的睡着了。刺客终于找到他俩的房间以后就大喊一声：“谁是双渐？快来受死吧！”

至于为什么他要这样喊，是因为他在黑暗中分不清这两个人是谁，他奉命不准伤害苏小卿。这名刺客是司理院的薛言人派来的，而薛言人是小卿还在青楼时的情人，薛言人派了刺客去暗杀双渐，是希望能阻止小卿到京城去。

结果刺客的大喊声只把小卿吵醒了，双渐还在呼呼大睡，小卿一边拿起身边的老头乐使劲敲打刺客的头，刺客的头上被敲出一串串大包，他蹲在地上捂住头不敢抬起来，小卿一边喊双渐来帮忙，双渐也醒了，他吓得呱呱乱叫，到处找藏身的地方，桌子、箱子、柜子全跑了一遍，还是没能把自己藏起来，两个朋友一个都没过来，其实他们就住在隔壁，后来还是小卿提醒他“快拿烛台敲他！”双渐才想起来，举起烛台远远向刺客掷过去，虽然没有打中他 ，但是刺客吓了一跳，连忙跑出门跳进河里游走了。

过了很久双渐才慢慢定下神来，检查了损失，船舱里的家具摔坏了不少。这时大家都才赶来，双渐又怪朋友没能及时帮忙和手下的人没用，但是无论是皇甫善和刘仲修还是那些手下都笑嘻嘻的看着双渐他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小卿气得跺脚，双渐拿这些手下没办法，只好不再计较。

这时双渐觉得只有小卿才是最可靠的，决定不再卖她，他们俩终于一起到汴京去了。

我之所以派刺客行刺双渐是因为我很不喜欢他，他太瘦，太懦弱，但是没想到行动却失败了。写到这里，我觉得我可能会挨板子，但是我很喜欢苏小卿这个姑娘，所以愿意为她挨板子。苏小卿也不太喜欢双渐，只是她觉得京城大概会很好玩，自己又从来没有去过，就跟着双渐一起去了汴京。我相信这一点正如我相信清洁大娘不会喜欢我一样，我还是每天默默的蹲在书架下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