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

敲门声

“笃笃笃”，一阵清脆的敲门声让他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他一下坐起来，警觉地竖起耳朵。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如宇宙黑洞般完全吞噬了这个巨大的房间，只有阴风在黑色的空气里缓缓流动。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黑暗。若干年前，是他亲手拉起房间厚厚的布帘制造了这般令人窒息的黑暗。现在，令他紧张的是那让他觉得诡异的敲门声。那不急不缓，错落有致的敲门声，像几滴清润的水珠洒落在滚烫的油锅上，迸溅出了油花，让他的心疯狂地滋长着焦虑和不安。“谁？”他心如火燎，喝令一声。那敲门声即刻便消失了。他僵了会，等待片刻。空气里流淌着静谧，他心里的油花不再迸溅，渐渐安定下来。他正想重新入睡，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来。这次先是试探性地轻轻扣一声，轻巧得像那百灵鸟飞过屋檐又滑过瓦片。当然，对他来说，他心里只有膨胀的恐惧。他的心因惊怕而漏跳了一拍。又一声稍加力道却仍不那么响亮的敲门声传来，他马上滚下床，恐惧和不安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喉咙。“笃——笃—笃”，节奏开始次第加快，声音也渐渐清亮起来，最后变成了明快而清脆的调子，像圆润的珠子在木板上一上一下地弹跳。他的心一下被恐慌淹没，呼吸急促。房间里寒气逼人，他胡乱地抓起自己的皮大衣穿上，在房门前来回踱步，狂躁地抓着头发，嘴里念念有词，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当年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的画面：火光映红的天穹下，流弹横飞，炮火漫天，哀鸿遍野。而他，四处逃亡，颠沛流离，带着他的财富背井离乡，躲避恶盗歹贼的追杀。逃至此地，他已筋疲力尽，心如死灰。几经周折，最终从一个变卖家产的商人手中购得一座老宅，请了一个终身仆人，从此把自己封闭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他想到他的老仆人，除非自己出去传唤，否则他的仆人只有在规定的钟点才会来。他陷入了绝望和焦虑的深渊。他呆望着黑暗中的那扇门，仿佛可以看见那后面的枪林弹雨，流淌的血河以及狰狞面孔的盗贼。他的心在郁结成团的黑暗中扭曲、变形，神经绞成一团。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瘫倒在地。门外清亮的敲门声仍萦绕在耳，门内的他苦苦挣扎在崩溃边缘，不能自拔。

突然，从他的心灵深处传来一个空谷回音般的声音：打开门，走出去看看吧。他猛地睁开眼睛，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呆愣了很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他艰难地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扇门，每走一步，恐惧就把他吞噬得越深。他缓缓地抬起手，颤抖着握住冰冷的门把手。黑暗中寒意彻骨，他仿佛听见阴风在他的奔腾的血液里呼啸。而那清脆的敲门声仍自顾自地响着。内心涌起的巨大恐惧几乎要把他击倒，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凝固了几秒后，把手轻轻地旋开了，门徐徐而开。

阳光一刹间穿透他的身体，倾泻而入。他缓缓睁开眼睛，眨了几下，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满园姹紫嫣红的春花在熹微的晨光中恬静地微笑着，布谷鸟在石榴树的枝桠间跳跃。远处，他那银发闪闪的老仆人在玫瑰丛中快乐地唱着歌，修剪着他的玫瑰。而他前面不远的花房那刷着白色油漆的木栅门上，一簇碎粉色的小花从门中央窄小的隙缝间挤出来，一只小巧的百灵鸟伏在上面，正专注地咀啄那门缝间的甜蜜，一上一下，发出了好听清脆的、笃笃笃的声音。

作者：高育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