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首那許的《春》,實在是讀了不下四五遍。因為從讀書時代起,每一次發願要把那一大冊有名的《英詩金庫》來通讀一過,總會首先看到這一首,實在只是因為它是開篇第一首也。由此也可知本人是發願的時候多,而能堅持到底的時候少了。

那許的這一首詩實在是可稱為質樸,不少句子是不加修飾的描寫,卻是越讀越覺得有味。比如,「Then blooms each thing」這一句,郭沫若先生譯為「處處都有花樹」。這個當然是很好,但是那原文卻是更有味一些,那意思好像是樣樣東西都能開出花來,這實在是把那春天的生機給道盡了。

還有,Cold doth not sting,郭沫若先生譯作「微寒但覺清和」, 那個「not sting」的否定說法,是用了肯定的「清和」來正面說了。但我總覺得還是「春到了,寒冷還在,卻已經不覺得刺痛人了」這樣的描寫,來得更是妥貼。
此外,「Lambs frisk and play, the shepherds pipe all day」,以及「Young lovers meet, old wives a-sunning sit」的幾個句子,比照著來寫,小羊們蹦跳著玩耍著,活潑卻是不調皮,那麼牧羊童當然可以安心地整天吹吹管笛。年輕男女相戀在那兒歡會,而老媼們雖然可能只是孤身,卻也是老境心安,怡然自得,曬著一身的暖陽。
當然,那許這一首詩最獨特、最有名、也是最好玩的地方,就是那一句模仿幾種鳥鳴的句子:Cuckoo, jug-jug, pu-we, to-witta-woo!記得知堂有一篇文章,題目就是《鳥聲》,裡面就說到那許這一首的這一句。知堂已是說得好極,下面就多抄一點他的話吧。那文章里是這樣說:
「英國詩人那許(Nash)有一首詩,被錄在所謂《名詩選》(Golden Treasury)的卷首。他說,春天來了,百花開放,姑娘們跳著舞,天氣溫和,好鳥都歌唱起來。他列舉四樣鳥聲:Cuckco,Jug-Jug,pee-wee,to-witta-woo!這九行的詩實在有趣,我卻總不敢譯,因為怕一則譯不好,二則要譯錯。現在只抄出一行來,看那四樣是什麼鳥。第一種勃姑,書名鳲鳩,他是自呼其名的,可以無疑了。第二種是夜鶯,就是那林間的‘發痴的鳥’,古希臘女詩人稱之曰‘春之使者,美音的夜鶯’,他的名貴可想而知,只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們鄉間的黃鶯也會‘翻叫’,被捕後常因想念妻子而急死,與他西方的表兄弟相同,但他要吃小鳥,而且又不發痴地唱上一夜以至於嘔血。第四種雖似異怪乃是貓頭鷹。第三種則不大明瞭,有人說是蚊母鳥,或云是田鳧,但據斯密士的《鳥的生活與故事》第一章所說系小貓頭鷹。倘若是真的,那麼四種好鳥之中貓頭鷹一家已佔其二了。斯密士說這二者都是褐色貓頭鷹,與別的怪聲怪相的不同,他的書中雖有圖像,我也認不得這是鴟是鴞還是流離之子,不過總是貓頭鷹之類罷了。兒時曾聽見他們的呼聲,有的聲如貨郎的搖鼓,有的恍若連呼‘掘窪’(dzhuehuoang),俗雲不祥主有死喪。所以聞者多極懊惱,大約此風古已有之。查檢觀頹道人的《小演雅》,所錄古今禽言中不見有貓頭鷹的話。然而仔細回想,覺得那些叫聲實在並不錯,比任何風聲簫聲鳥聲更為有趣,如詩人謝勒(Shelley)所說。」

最後,附帶說一個小地方。詩裡有這麼一句:And we hear aye birds tune this merry lay。過去幾次讀的時候,這裡面的那個「lay」在中文里總是落實不了。普通辭典里不過是放置、下蛋這幾個普通釋義。這次是求助於陸谷孫先生主編的英漢大詞典,總之是不讓人失望。這個「lay」有一個比較生僻的釋義是:唱的短敘事詩或短抒情詩,以及古代的歌曲。用在這裡正好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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