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买坏苹果回家（二）

      阿糯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还没来得及告诉父亲自己有多聪明才买到了这些苹果。父亲只看了一眼那袋丑陋的苹果，眉头一皱就开始大声责问:“谁让你买这些坏苹果的？”。

      和在超市看到那个十二块多的价格标签时一样，她又傻了眼。回家路上的快活是那样短暂，独自买苹果的成就感，原以为会得到的来自父亲的夸赞，顷刻间都烟消云散了。只一刻，她的眼睛便变成了那弯明月，明净净，孤单单的。她站在父亲面前，不敢看父亲的脸，低着头轻声而又无力地解释:“我去第一家超市，太贵了，钱不够。”

        “钱不够你不会不买？你买这些烂苹果给谁吃？你在哪个超市买的？”父亲有些恼怒，阿糯低着头没有回答。“找他们去！问问他们为什么卖给你坏苹果！”“你记住，就算穷，就算连一分钱也没有，也不吃这烂苹果！”“你哭什么？你不会说话吗？你是个哑巴？你在哪儿买的，说！”一连好几句，他咄咄逼人，声音中带着愤怒，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敌人。他现在不是在询问女儿，而是在逼供敌人。

          阿糯感受着父亲的情绪，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杀了人，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所以父亲才这样对她。看啊，面前的人不是她的父亲，是枪林弹雨里朝她开炮的敌人。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站在那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流泪。她的眼睛又变了，变成了同一片月光照耀下的一条河流，静悄悄，哗啦啦的。

        她多么的难过啊！父亲的那些话是在说她很蠢？被人拿坏苹果搪塞了都不知道。是在说她甘愿吃烂苹果？他怎么能这么想她！她没有空手而归，她用自己的脑子思考，知道变通，她买来了便宜的苹果，虽然它们很丑陋，可是用它们来捂柿子有什么错？一开始就说是要用来捂柿子的，为什么一定要吃呢？为什么要怪她呢？她想不明白。可是当她想到，她为了买苹果当了賊，做了坏事，回来父亲又怪她，她此刻是多么的委屈啊！眼泪一直流，流不完似地流。

        坐在一旁的母亲沉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待到父亲说够了，停下了。她翻了翻这袋苹果，发现了那张写着“四元”的标签，她指给父亲“你看，这是超市特价的苹果。”父亲看了看标签又看了看阿糯，沉默了。阿糯还是站在那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流泪。好半晌，才听到父亲平复了的声音，“去！出去洗洗脸，泪擦干，别再哭了！”

        阿糯知道父亲从来不肯认错，也从来不舍得安慰她，他所能做出的让步每次都是这仍带有命令口气的一句话“去！出去洗洗脸，泪擦干，别再哭了！”。转身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阿糯背对着父亲，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出了声。

        回到自己那黑洞洞的堆满杂物的房间，她没有开灯，躺在窄小冰冷的床上，眼睛生疼。她已经不哭了，还在想苹果的事，还在想父亲为什么责备她。母亲推开了房门，一束刺眼的光亮像暗夜里闪着锋芒寒光的匕首，从客厅刺进了她的眼里。母亲也没有开灯，只是递给她一个刚削好的苹果，这个苹果显然是那袋苹果里所能挑出的最好的，可它还是很小，坑坑洼洼，被母亲用刀挖去了发霉的部分。它像极了宴会上被人哄抢着胡乱切下的蛋糕，满身伤痕。

      “给，拿着吃吧，别再哭了！”除了这句话和这个苹果，母亲留下的只剩掩好的们，黑洞洞的房间，孤零零的她。苹果，阿糯看到苹果，又呜呜的哭了。她的心里憋着一口气，她是绝对不会吃的。这不是苹果，这是父亲对她的轻视，是父亲不肯给她答案，想就此了结的态度。既然这样，她也绝不妥协，她不允许自己吃这个苹果！她用力把苹果砸向了靠门的那面墙，连同自己的委屈和对父亲的恨通通抛了出去。

          宽容的读者啊，请不要苛责她对这个苹果的看法太过深刻。在父亲紧紧逼问时只会静悄悄流泪，倔强着一个字都不肯回答的阿糯，我们可以了解到她是怎样一个执拗的小孩，所以请理解她对这个苹果的抵触。

          我问阿糯:“你想明白父亲当时为什么生气了吗？”她说:“明白，那个夜晚就明白。我能听懂他的话，那些坏苹果父亲觉得是侮辱。是啊，九岁的我瘦瘦弱弱，穿的衣服破破烂烂，所以就算买坏苹果也没关系。父亲不愿别人这么想我，也不愿我自己这么想，他只是想告诉我去争取一个作为人的尊严。”

          我笑了:“你都明白，你还哭什么？”她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在我眼里，他没有教我，他只是让我觉得我很蠢，我被别人侮辱了还不自知。他认为我是那个甘愿吃烂苹果的人。其实当时我本可以告诉他，大叔对我态度很好，那些苹果再卖不掉就只能扔了，我买苹果用来捂柿子，这一切都说得通，我什么也没有错。可是父亲不明白，他那晚的态度真的让我丧失了一切表达欲，我甚至恨他，我恨他这么想我，恨他看扁了我。如果他能平静地询问我为什么买坏苹果，如果他能平静地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都不会恨他，可他没有。他只是在那个让我耻辱的夜晚，咆哮着让我记住，永远不要买坏苹果回家。人生当中第一次让我感到自己受到侮辱的人不是那个大叔，是我的父亲，他轻视我，他也没有和我说清楚这件事，他就此了结没给我结果。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就像是那些坏苹果，永远烂在了心里。”

          亲爱的读者们，无论你是否是位父亲，还是终将成为父亲，一定有人在你的生命中扮演着父亲的角色，请平等地看待你面前的那个灵魂，请慎重决定你的每一场教育，请有始有终，不要仅仅是咆哮着告诉那个孩子，永远不要买坏苹果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