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裙摆如花开
梧桐树的影子斜斜切过红砖墙，蝉鸣在七月流火里织成细密的网。我数着台阶上斑驳的光斑，夏鸢的白色裙摆扫过第三十二级台阶时，夏鸢突然转身。
"林夕你看！"发梢的金色阳光簌簌落在她的睫毛上，像细碎的金色绸缎轻轻拂过，为她的眼眸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耀眼的光辉。她踮着脚去够悬在铁丝网上的玻璃瓶，腕间的银镯撞出清泠的响。
"凤凰花要开了。"夏鸢看着眼前那些蜷缩的绯色花苞，眼里满是欣喜。
我突然想起程野昨天在数学卷背面画的凤凰涅槃图。他总爱用2B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些奇奇怪怪的图案，被老师没收了也不恼，只垂下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笑。
"下周就拍毕业照了。"夏鸢把玻璃瓶里的纸星星倒出来，彩色的光斑在她掌心跳跃，"你说程野会选文科还是理科？"
我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试卷，油墨味混着她身上的忍冬香。这个问题像块滚烫的炭，从她问出那刻就烙在我喉咙里。蝉声突然尖锐起来，铁丝网外飘过几片梧桐絮，落在她发间像未化的雪。
"他要去北京。"我终于说出口，指甲掐进掌心，"美院附中的特招。"
夏鸢叠星星的手指顿了顿，纸鹤形状的耳坠晃出一道银弧。她总是这样，连悲伤都带着轻盈的美感。不像我，连哭起来都像只笨拙的企鹅。三年前她转学来时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白裙子被穿堂风吹成绽放的铃兰，而我正狼狈地擦着打翻的奶茶。
天台门突然被撞开，程野抱着画板闯进来，白衬衫上沾着水粉颜料。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成墨色，目光掠过夏鸢时像掠过一片透明的云。"老班找你。"这话是对我说的，可他的素描本里分明夹着半片忍冬花瓣。
下楼梯时夏鸢的凉鞋跟卡在缝隙里，程野伸手扶她的瞬间，我看见她耳后淡青的血管微微跳动。就像去年校庆晚会，她穿着希腊女神的白纱裙从台阶上摔下来时，程野也是这样扣住她的手腕。那天他画了整晚的速写，却把我送的创可贴夹进了《拜伦诗选》。
傍晚我在教室后门撞见夏鸢往程野课桌里塞信笺，浅紫色的信封像只垂死的蝶。她转身时眼尾泛着桃红，裙摆扫过我的帆布鞋，忍冬香里混着咸涩的海风。我数着窗外的梧桐叶，直到暮色把玻璃窗染成琥珀色。
第二天早自习夏鸢的座位空着，班主任说她要转学去北方。我的课桌里躺着夏鸢留下的玻璃瓶，纸星星上全是程野的名字。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被水渍晕开："那天在器材室，其实我..."
蝉鸣突然刺破耳膜，撞地的闷哼声像响雷一样让我的灵魂都开始震动。我攥着信纸冲上天台。程野正在画那株凤凰木，颜料盘里盛着凝固的晚霞。他转身时铅笔"啪嗒"落地，画纸上未干的朱砂顺着褶皱流下来，像道新鲜的血痕。
"夏鸢她..."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信纸在掌心皱成一团。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惊起满树凤凰花簌簌震颤，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铅笔骨碌碌滚到生锈的排水管边。他画板上的凤凰正在燃烧，朱砂混着群青顺着画布蜿蜒，像条妖异的河。
教学楼下聚集的人群突然裂开缝隙，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一截熟悉的银镯。夏鸢湿透的长发垂在担架边缘，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开出一串蓝花楹——那是去年春天我们偷摘的指甲花染就的颜色。
"她是从实验楼顶..."程野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攥得发白。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结着暗红的痂，像朵枯萎的凤凰花。昨夜暴雨中的惊雷突然在耳畔炸响，记忆里夏鸢塞信笺时颤抖的肩膀有了新的注解。
教导主任的皮鞋声逼近天台时，程野突然撕下画纸塞进我怀里。那些未干的颜料立刻在胸口洇开，滚烫的触感让我想起夏鸢教我叠星星时，指尖相触的瞬间。画中凤凰的尾羽里藏着极小的一行字："器材室的铁柜后有个洞"。
暴雨在黄昏时分卷土重来，我蜷缩在空荡荡的器材室里。铁柜后的墙洞塞着程野的素描本，牛皮纸封面沾着深褐色的污渍。翻到最后一页时，窗外闪电劈开暮色，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夏鸢仰面坠落的模样，日期是去年平安夜。
画纸边缘粘着半张实验报告单，蓝黑墨水晕染的批注刺痛眼睛："样本L-07镇静剂残留超标"。报告日期正是夏鸢转学来的那周，签名栏里潦草的字迹突然与家长会那天，我在教务处看到的某个名字重叠。
走廊传来钥匙串碰撞的声响，我抱着素描本退到阴影里。程野的白衬衫贴在背上，雨水顺着下颌流进衣领。他伸手要抢画本时，我触到他腕间凹凸的疤痕——和夏鸢喝奶茶时总用丝巾遮住的位置一模一样。
"她父亲是制药厂董事。"程野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钉划过黑板，"那些让你彻夜帮忙整理的化学竞赛资料..."惊雷淹没了后半句话，但飘进窗缝的凤凰花瓣已经说出了所有秘密。
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涌进鼻腔。病床上夏鸢的手腕缠着纱布，睫毛在氧气面罩上投下濒死的蝶影。她枕下露出半截紫色信笺，我认出那是昨天她塞进程野课桌的同款信封。展开时，干涸的血渍正巧盖住最关键的那个名字。
"......那天在器材室，他扯开我衣领时闻到的忍冬香......林夕，我叠的星星里藏着......"
走廊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信纸被闯进来的白大褂撞落在地。我弯腰去捡时，看见程野的球鞋停在三步之外，雨水正顺着裤脚在地面漫成诡异的图案，像极了素描本里夏鸢坠落时散开的裙摆。
（第一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