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的爱情

(1)

父母辈的爱情，大多是媒妁之言。年轻时匆匆见过几面，便定了下来。风风雨雨几十年，偶有吵闹，也终归平息。尤其是农村，鲜有鱼死网破，闹到离婚的地步。

我的外公外婆便是这样的一对夫妻。

从我记事起的时候，人们就称我的外婆是疯傻子。外婆人很好，每天都会带着东西到我家，所以我每天都可以见到她。小的时候不懂所以然，长大后才逐渐明白外婆精神有点不正常，总是会一个人说胡话，喜欢穿破旧的衣服，看起来脏脏的，惹人嫌弃。

外婆精神虽有问题，却认识家里所有的亲戚。每天早上四五点准时起床，煮好鸡蛋，拿上家里仅有的好东西给每户亲戚送过去。有时候甚至是一颗鸡蛋，外婆也会送来。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像是每天必须要完成的神圣任务。每次来的时候，也不进正门，只是放在门口，等我们出来拿，临走时总是不忘说，“趁着热吃”，要“趁着热吃”

我多希望外婆有一天不要来，希望外婆愿意穿上妈妈买的新衣服，希望她有时间就多多休息，希望她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希望她能愿意吃我们孝敬的东西，可外婆因为精神错乱而格外固执，每次妈妈和舅舅强迫外婆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外婆就格外的发脾气，一家人担心外婆病情加重，总也不敢强求。

(2)

外公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是个老党员，也是个老中医。外公从家族遗传下来的中药配方，帮过许多人治愈好病情。但却对我外婆的病情无能为力。

外公很会享受生活，空闲的时候喜欢下棋，喜欢听听唱曲，一个人搬个小凳子在阳光下一坐就是一下午。我有时候挺气外公的，觉得外公不爱外婆，心想外婆都病了，总是喜欢剩的东西，穿破旧的东西，你怎么还有心情听唱曲呢？

后来随着我长大，我才明白真正的爱一个人，是彻底的了解对方的习性，喜好，你熟知对方难以忍受的缺点，却还能长长久久的陪伴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宠她如孩子，爱她如自己。

外婆的病从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发作，膝下还有四个孩子，外公除了养育四个孩子的艰苦，还要每天防止外婆出意外。时时刻刻看着她。有一次，外婆真的走丢了，外面还下着大雨，外公半夜骑着三轮车赶到我家。外婆有在我家过夜的经历，可偏偏那天就没来。外公急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叫醒其他舅舅，嘴里不断嘟哝:

你说能去哪儿呢。到底能去哪儿呢？

她也没地可去啊。

我第一次看到外公那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只是那时候还不能理解

(3)

外公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由于破伤风引起的感染。医生说能不能撑得下去就看造化了。

妈妈那段时间每天都守在身边，寸步不离。病情确实很严重，外公只能躺在床上进食。我们做子女的也都例行来看望外公。似乎我们在送外公的最后一程。

妈妈哭的最伤心，后来我听到她问:

爸啊，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我们都不孝啊，不能替你受罪。

也许是老天眷顾，外公半个月后痊愈了。他说这条命是捡来的，以后要珍惜活。他把一个存折给了妈妈，里面是两万多块钱。

外公说这里面的钱不动，放在你那里，我放心。这钱谁也不能动，是留给外婆的养老钱。外婆痴痴傻傻，他要是走了以后少不了多受委屈。这钱早就攒下了，今天就放你这里了。过去的几十年都为你们儿女操劳，以后你们都得孝顺你妈，我才能安心。

外公这次是挺过来了，我不止一次听他说想要长命百岁，想要多活些年头。他说要活在外婆后头，要把外婆照顾完才能安心走。我仅有的见过几次外公流泪，都是因为未知而担心外婆流下的泪。

(4)

都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窗，还会为你开启一道门。

就这样又过十来个年头，外公终究还是走在外婆前头。一家人伤心难过之于真担心外婆精神更加错乱。处理好后事之后，一门心思便放在外婆身上。

我们小心的询问外婆:

外公去哪里了？

外婆平静地说:

这不是瞎问吗，死了啊，死了啊。

家里人都担心外婆的异常平静，轮流守着。几天后，外婆跑过来问妈妈，你爸爸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原来外婆并不知道死了的意思。并不知道这个人永远也回不来了。她只是隔几天就会问:

你爸去哪里啦，怎么还不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经长大，确很难过，真正意义上的体会到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5)

后来我一有时间就回去陪外婆

外婆自己包了饺子，老家是用的灶台，需要生火的那种。

我看着外婆熟练得打火，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打火，(外婆一直都不会打火)她说:

你外公教的，

天天教，一天教好几遍。

他怎么还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我见过的最美爱情，是你们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