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了牵挂，我也想回家。

如果没有了牵挂，我还会不会回家。

如果没有了牵挂，我也想回家。

1

2009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到奶奶。

一大早房间隔墙外就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我听说娟儿回来了，她睡在那里？

姐姐告诉她我在里屋。

清醒的我赶忙把头藏进被子里，偷偷的眯着嘘嘘眼观望着马上走进来看我的老人。

她跟父亲长得很像，这是奶奶。

见我还在“熟睡”，她没有逗留离开了房间。

下午跟着姐姐回乡下，姐姐说:奶奶明知道下午我们就回去了，她一大早还专程跑了一趟来看你。我没告诉她，我知道。

这是我十几年第一次回到老家，很不巧，刚到就要参加一位老人家的葬礼，我很害怕。在这个一眼望去全是陌生人的地方，十几岁的我还没有足够的胆量面对这么大的场面。我不懂得葬礼的礼数，我不懂怎么面对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我不懂得作为一个“外面”的孩子怎么自处。

我躲在角落里看着忙碌的人，脑袋里一片空白。“娟儿呢？”是奶奶的声音，早上听到过的。虽然对这位奶奶我也还是陌生的，可是还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奶奶抓住了我的手，突然变得不那么陌生，她带我走向人群，告诉我这些是七大姑八大姨，那些是外姓亲戚。她告诉我，去世的我要叫幺公，不要怕，幺公生前很慈祥。

她向每一个人介绍我:这是我在拉萨那个孙女，她很能干的，她一个人回家来看我了。

奶奶说，我是她孙女。

2

后续的几年，断断续续也回过几次老家，都是为了看奶奶。

每一次回去也都是靠近过年，奶奶会在煮沥米饭的时候给我蒸一节腊排骨。那是众多孩子中我的专享，只有我才可以吃到。

奶奶会偷偷塞零用钱给我，她会一大早到集市买吃的给我。就算我没有住在乡下陪着她，她会隔几天就带着老母鸡下的鸡蛋来看我。

工作以后，我觉得我要对奶奶好。我给奶奶买护膝，我给奶奶买毛毯，我给奶奶买营养品。奶奶也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2015年出差，第一次夏天回四川，我请了一周的假期，寸步不离的在乡下陪着奶奶。我们手拉手一起散步，她的手没有力道了，不像第一次牵我的时候那么坚定。腰背也不再挺直，弯曲得好像即将触摸到地。

也是因为这个夏天，我才发现奶奶其实好瘦，真的是骨瘦如柴。

我说，奶奶您要多吃点，您看您好瘦啊。

奶奶说我傻瓜，她说，人老了缩水了，都会这样的。

我说，奶奶一点都不老，奶奶可以活很久很久呢。

奶奶说，人都会老的，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多回家看看，我希望你的爸爸妈妈可以回来看看我。

这样的奶奶让人心疼。这时候的她最需要的是我远在拉萨的父亲。

也是这次陪伴，我才知道父亲当年为什么会丢下体面的工作选择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

奶奶说，你爸爸虽然有错，我们也有错，现在谁都已经不怪他了，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奶奶说，家里的孩子都已经有自己的家了，他还在外面还不回来。

奶奶说，都离开30年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只怕下次回来看不到我了吧。

我突然很怕奶奶会离开，她把对儿子的那份爱全都倾注在了我的身上。

3

2017年过年，初三家里团年，很巧老家也是初三团年。

我们视频电话，奶奶说，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可以看到我的孙女，在哪里可以看到我的儿子媳妇儿？

姐姐把手机放到奶奶手上，告诉奶奶我们在电话里面。

奶奶双手捧着手机，努力的想看清楚我们，又把手机放在耳边，努力的想听清楚我们。

可是好像很难，是啊，九十多岁的高龄了，我们怎么能要求她看得清听得见呢？

奶奶把手机握得紧紧的，说：你们回来啊，回来啊，回来啊……然后声音哽咽……

4

前两天收到姐姐短信，奶奶生病住院了。心脏上长了一个肿瘤，年纪太大，无法手术。

发来的小视频可以看见，原本就很瘦的奶奶更加消瘦……

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选择回去都瞻前顾后。

突然想起出差回去那次，姐姐说，奶奶如果有一天走了，你是不是不会再回这个家。

是啊，奶奶是两个家唯一的牵挂，牵挂没了，我还会不会回家。

人老了，想求得团团圆圆。人若走了，必定四分五裂。

就像是一件衣服的纽扣，纽扣掉了，衣服两边再也合不上了。

晚上躲在房间大哭，哭我无能为力，哭亲情的淡薄，哭怕失去奶奶。

奶奶，您是我的牵挂啊，您要等我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