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
从记事起到十岁前,我一直是个活泼开朗,乐天达观的孩子。
八十年代初,母亲的单位还在县城郊区的212国道边,周围是庄户村落,我是在单位的家属院儿出生的。
小时候我长的憨实乖巧,嘴又甜,加之单位大多是年轻人,孩子少,物以稀为贵,我自然很讨大家欢喜。
于是经常被单位的叔叔阿姨抱去自家玩耍,完了又送回来。
母亲也习以为常,只有在吃过晚饭还不见有人送我回家时,才将灶堂拾掇停当,出去寻我。
单位大院是相对封闭的圈子,极少有生人出进,大门口还有门房大爷看着,所以母亲不会担心。
然而据说也闹过笑话。
有一次,母亲找了几家平时爱抱我去玩的同事,都没见我,眼看夜色已沉,也渐渐慌了。
正打算出去挨家挨户的找,单位一个单身男青年却抱着我回来了,笑着打趣说:“你这当妈的心好大呀,都这时候了居然不知道来找孩子……哈哈,这小家伙,居然玩着玩着在我那里睡着了……”
就这样,我在大人堆里慢慢长大着。
四、五岁的时候,每天中午,只要单位广播里的音乐一响,我就会飞奔到院子中间一块水泥地面上,穿着表姐穿过的大红色裙子,露着屁股扭来扭去的跳,惹的往来的大人们围观笑我,人越多我越起劲儿。
有时候我也会学大人的样子背着手,到家属院挨家挨户串门儿,只要门开着,都会踱步进去和大人打招呼闲扯几句,忽然看见墙角篮子里有鸡蛋,便会故意问道:“Y婆婆,那是撒啊?”
“哦,我的娃,那是鸡蛋。”
“哦,鸡蛋啊,啊拉能吃里不啊?”
“那是生的,不能吃。”
“哦,啊如果煮熟了能吃里不啊?”
Y婆婆不好意思了:“煮熟了能吃,我的娃,我给你煮两个昂!”
“嗯,好!”
再往后几年,单位也多了几个小孩,然而都比我小,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俨然成了带头大哥。
带他们到后山去探险、去河边捉小蝌蚪、去蔬菜园偷吃水果。
在冬日暖阳下打玻璃球、滚铁环;在夏夜繁星里捉迷藏、讲鬼故事……
那时候的日子纯粹而缓慢,简单而幸福。
我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却以为看到全世界。
的确,那时候的我是快乐的,也是自信的。
艾略特说:“性格,既不坚固也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活动变化着的,和我们的肉体一样也可能会生病。”
深以为然。
四年级的时候,我父亲在县城做小生意,开了家牛肉面馆,我也随父亲转学到县里的一所小学。
因此我生活学习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让我猝不及防。
住在城里租住的小屋,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让我惶恐;
班上的同学学习成绩都很强,而我基础差、底子薄,学的很吃力,基本是被老师忽略的那种;
最难熬的是课间十分钟,同学们三五成堆的拥在一起,聊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题;
于是我自然变得少言寡语、终日形单影只。
这种边缘化、零存在感让我对自己懵懂的人生价值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怀疑。
有一次学校搞什么活动我已忘记,只记得要每个学生交几个空啤酒瓶。
其他同学都勉强如数凑齐,结果我父亲背来了满满当当一蛇皮袋。
显然,班里的小伙伴都惊呆了,有的小声议论着:
“怎么,难道他爸是收废品的?”
“不对不对,听说是开馆子的。”
“哦,难怪呢!”
结果呢,由于我交的瓶子数量最多,还获得了一个文具盒作为奖品,并要求上讲台领奖,说几句感言。
一个从来习惯了躲在台下昏暗处的蹩脚的观众,突然被推上聚光灯爆棚的舞台中央,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个噩梦。
我丝毫没有自豪感,硬着头皮上台,战战栗栗的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仓皇逃回座位,像一个刚从战场捡回命的逃兵,极力掩饰内心的忐忑和羞愧,脸色却早已憋成暗红。
我开始缺乏自信,消极、敏感、失衡、情绪化:原来自己就是个乡下来的LOW逼。
我们在人与人之间所见到的精神及性格上的差异,是由于他们所处的不同环境,由于他们所受的不同教育所致。
慢慢的,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爱上了画画,并痴迷于此。
因为我可以在画画这件事上,获取到我需要的自信、成就感、别人的肯定、以及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屌丝也还有一技之长。
环境影响人的成长,但它并不排斥意志的自由表现。
我是幸运的, 找到了森林深处开启黑暗之门的密匙,从此借着月光,走向家的方向。
然而又不全是,因为穿越那片荆棘丛所留下的刺痕,始终伴我左右,影响我一生。
最近经常做相同的梦。
在梦里,我回到了童年生长的地方。
在梦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未曾离开,父亲母亲还很年轻。
那天,我从母亲手里接过藏着几块蛋糕的书包,推开门,外面碧空万里,艳阳高照,天边飞过几只白色的鸟。
马路两旁的洋槐花开正浓,随风飘舞,一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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