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和红薯

                              （一）

        记忆中小时候的冬天是冰窖般寒冷的。凛冽的冬风携带着关锁在世界深处的寂静从远方的天空扫荡而来，取走了一片片生机与活力，换来了人们阵阵缩着脖子揣着双手的徘徊。

      但不知从何时起，公交车站旁总有那么一个人，他站立在车站的台阶上，同旁边的路人一样，不断地踱步。他不停地搓着双手，用嘴里呼出的温度去感染自己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指，哈气一缕缕地向上飘去，留给世界一串残存水汽的雾，仿佛述说着不甘。

      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守着一辆小三轮车，车上放一个大炉子，炉子上环形地排列着一圈圈烤红薯。红薯冒着热气，像在宣告自己降生般得喜悦，带着热忱和对抗寒风的勇气。

      他总是边踱步边四处望来来往往的路人，看路人们行色匆匆，看路人们红着脸将大半张脸缩在围巾里，看路人们争先恐后地上下车……

      他就是这样默默地来，默默地守着他那一个小位置，默默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二）

      那一次，父亲在公交车站接我。我下车时，父亲顺便帮我买了一块烤红薯。小小的盖子翻起落下间，一团团白汽朦朦胧胧地遮挡住了那个大叔的脸。一杆小称被他握在白色手套中，播楞几下，算好价钱，红薯装袋，之后就被送到了我的手中。这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大叔的样子。那是一张圆圆的脸，黑里又带着红，头发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他的头顶。他摘下手套来接钱的手又粗又黑，隐隐约约地还可以看见干裂的痕迹。

        他就站在那儿，笑着和我们说再见，转身又忙着按照下一位顾客的要求挑红薯。就这样，他的脸总是间或出现又隐藏于白汽中，带着朴实而直达心底的笑容，在酷寒的冬日里形成了一幅生机而温馨的画面。

        后来，那些年的冬天，我总能在那里见到他，要么是卖红薯的身影，要么是张望的身影，要么是脚踏三轮车渐行渐远的背影。

                                （三）

      大概是几年后吧，时间不是很长久，越来越多的红薯铺在我家附近落户。据说那里的烤红薯，都不是用外面的那种大炉子烤的，而都是用非常健康的方法烤出来的。连带着还卖些红薯干啊，红薯条之类的小零嘴。

      父亲也很少买“传统样式”的烤红薯，也开始在商铺里顺带买些红薯的链接产品。

        仿佛不知是哪个时刻起，人们越发地忙碌于自己的生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仿佛不知是哪个时刻起，这种在大街旁边摆摊子现炸爆米花、卖烤红薯的就越来越少。

      仿佛不知是哪个时刻起，那个慢慢悠悠脚踏三轮车的大叔的身影我越见越少……

                  （四）

      我们都不清楚别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我们都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渡过每一天的。我们只能从他人的表情来推测他人的内心世界，而人自己，往往又精于伪装。

      那些年，父亲每次买红薯时都会和那位大叔聊上几句。

      那些年，每当我跳下公交车最后一阶台阶时，总能看到那一圈圈风中飘舞的白汽，总能在一下车时就在寒风的肃杀中闻到那一种独属于烤红薯的香味。

        那些年，我总能看到马路上的行人还不是一个个沉迷于自己的世界而忽略真实的自我;还不是个个都带着耳机，或低头翻动手机而对他人不闻不问。

        而生活中的一些弥足珍贵的，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悄然流逝，来不及抓住，当意识到来不及时也只能是真正的为时已晚徒留回忆。

        那些新出炉的香喷喷的红薯如是，那位大叔如是，我们也如是。

        或许我永远都不知道那位卖烤红薯的大叔去了哪里，在干些什么，是否还在坚持卖烤红薯，以带给冬日里的人们一丝温暖与甜美。

        我只知道那个一步一步蹬着三轮车远去的背影会成为我童年里一段美好的回忆，带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在高速发展的社会。

大叔和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