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不见伊始

1柳扬的遗体已被解剖。他生前洁白的腹部被缝合成十字，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棉絮，棉絮几处浸透着暗红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他的尸体被摆放在一隅，孤寂凄惨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若不是亲睹，谁能把他和生前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联系在一起呢?他的母亲已哭得声嘶力竭，搀扶不住地倒在地上。他的前妻一一才离婚十几天的紫英已昏厥过去了，正在被众亲属千呼万唤。这一幕悲剧我以前只在电影中看到过，如今正赤裸裸摆在眼前，我的心慌乱得难以承受，简直要窒息了，噩梦般挣扎不醒。

2我老公林和柳扬两口子是一直要好的初中同学。这一对儿在学校就因早恋而怀孕不得已而结合，婚后靠着紫英母亲的关系做了点小生意，竟也做得风生水起，小有成就。空闲之余，又打理了一家餐厅，也就因此而结识了在附近开干洗店的离异的老板娘秋伊。半年之后，待紫英发觉，柳扬和秋伊早己陷入了婚外情的泥潭中不能自拔了。柳扬的不安份，其实我早有耳闻。以往，常常的，林接到的紫英的电话，一般是来确认柳扬的下落的。因为我老公林，在他们两人眼里是个诚实可靠的人，但凡他说出的话较可信。即使如此，也不能排除柳扬时有被紫英逮到砸了窗玻璃的事发生。柳扬身材挺拔，风流倜傥，平时就喜欢沾花，但还不是十分过份。这一回竟执迷不悟到一去不回头也还是首次。他俩私奔了!

亲戚朋友相互告知，人仰马翻地四处寻找。白天连着黑夜，黑夜连着白天。网吧、小旅馆、亲朋好友的住处，但凡有一丝可能，决不放过!我也追随着疲惫不堪的林去帮忙，同时也带着怜悯之心安慰着黑瘦憔悴的紫英，这个在十八岁的芳龄就产子的女人此刻的内心该是何等得受煎熬啊?她长得娇小，一双眼睛如浸在酒里的葡萄，平时喜欢打打麻将，逛逛商场。只是不太懂教育孩子，不会做家务，甚至不会做饭，但我确定她是爱他呀!她每每扮上新妆，腰身婀娜地走动，只是为了他能赏心悦目，自打嫁给他那天起，她的心里再没有容纳下别的男人，我作为一个女人都能看的出来，她的这种痴情在她丈夫心里难道已经不再能激起波澜了吗?

3在一家甘肃牛肉面馆里，我们寻到了柳扬。坐在了一起，林严肃地指责他的自私和对家庭的不负责任的作派。这个坐在对面垂头叹息的男人看起来很颓废，甚至不修边幅。他辩解道:我也不知怎么了，满脑子都是秋伊，一出门就想给她打电话，约她，见她…。然后他摇头，长时间的沉默。林从已婚男人的角度对他这种行径作了严厉地遣责，直到他落下泪水，痛下决心，发誓回家保证以后决不再出走。

愿望总是美好的。某天，约半个月后，我们又碰到了紫英，这才知道柳扬又走了。她告诉我们，她曾经打探到他的下落，并且和他再次狭路相逢。“那么冷的天气里，他只穿着一件旧羊毛杉，脚上的皮鞋都裂了，用胶带缠着。平时衣着那么讲究的一个人，皮鞋不打鞋油都不能出门，现在邋遢得像个乞丐。我转眼瞅见去年给他买的羽绒服竟然披在那个女人身上，简直气疯了，一步冲上扯下来跑进路边的羊肉馆抢了一把菜刀给剁碎了!”她笑着给我们叙述，眼里却饱含着泪水。她的心尽管已经伤透了，可还是说:只要他回来，一切我都不追究。我和林�都为自己对这件事的无能为力而羞愧，同时也惊讶于这个女人的隐忍和不甘心。“他对我挺好的。洗衣，做饭，给孩子缝补扣子，给我买首饰、礼物。真的好…”她嘴里的好，我们不能感同身受，所以无法判断是否能抵得过他的背叛。如果换作我，又该当如何?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感觉都无法忍受了，姑娘，天下是没有好男人了吗?!

再一次坐在紫英面前的时候，她正在筹款给柳扬以便为秋伊坠胎。“他要回来了。处理完这件事就回家。”她兴高彩列地告诉我。我忧心忡忡地望着她，不忍打扰她的好兴致。据我所知，之前她就已汇过一笔款子了，只是现在又说不够调养费了…唉，我以前读张爱玲，一念到:loogloogago这一句，我就顿感内心一片黑暗，仿佛生无可恋。现在的她不也是一步步走向无边的黑里去了吗?即使因爱之名，也无法救赎。他们的儿子马上要升初中了，多年的爱恋一下子都不算数了吗?

4他是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小旅店被两个十七八岁的东北毛头小伙子刺死的。起因是他和秋伊吵架时声调过大，惊扰了隔壁，两个小子敲门指责，他的出言不逊又激化了矛盾，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诚然，缺乏收入，还要混迹网吧，混迹声色场所，争执当然在所难免。后来，凶手被抓住了，他也死了。有一刀扎穿了心脏，无以挽回。

我不知道柳扬为什么被解剖，据他母亲讲，是想查一下生前是否被那女的下过毒。柳扬的出身家境并不富裕，上学期间还常常到老公家蹭饭，受接济。尽管如此，他母亲仍竭尽所能地去满足他的愿望。成家之后，红火的生意带来了的利润也满足了他爆满的虚荣心。他随心所欲地花销导致买房产时只能四处欠债。他的葬礼上，干洗店的秋伊并没有在场。所有人都为他在三十岁的年纪上早逝而唏嘘不已，他的父母亲更是嚎啕大哭，痛心疾首。尽管已离婚却一直在等他回家的紫英再也不用等了。

我仍记的紫英曾经为他吞食安眠药，切过手腕，数度在医院里憔悴不堪的样子，以后就不会了吧?弗洛依德说，人的内心，既求生，也求死。我们追逐光明，却也追逐黑暗，我们那么想要得到爱，有时候却又近乎自毁地浪掷手中的爱……人心中似乎一直也有一片荒芜的夜地，留给那个寂寞也幽暗的自我。事情已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后的月光和当年的一样清凉如水，照在他的坟头蔓蔓青草上。牵念他的人至今未嫁，他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