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

乐园

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听朋友说某个知名游乐场里发生假扮卡通人物的那些人侵犯去游乐园玩的小女孩的事情。所以至今，我对那个游乐场并无太多向往。
游乐场是个什么地方啊，是欢乐，笑声堆积起来可以高过云端的地方，但是，云端下面，会发生什么，真的不知道了。

上学的时候，学校会安排劳动实习课，到学校的不同办公室帮忙。我和几个女生被分到实验室。刚去一会儿，我就敏感地觉得实验室的负责老师是有问题的——作为一个劳动实习课的辅导老师，他对大家表现得有点过于亲昵了，总有一些拍肩之类的动作，又不是长辈、老师那种感觉。后来我想，大约那时候我算是有点早熟的吧。

虽然学校安排的时间不过几天，我还是尽量让大家都在一起行动，但还是难免有和那个老师单独相处的机会——后来我踩着凳子把玻璃器皿放回柜子上的时候，明明不高的凳子他非要伸手扶一把——这一把让我完全确定了他是危险的——哪有人扶别人的时候扶着大腿呢？我马上从凳子上下来走开了。
所幸第二天我去了别的岗位。然而我很担心其他女生会不会被欺负，又不敢乱说，只好告诉还没有实习的班级的同学，分配到实验室的女生们要多加小心。
后来的时间里学校并没有什么丑闻，所以我也不知道那个老师后来如何了。
只是这件事一直记着了。也没告诉过别人。可是今天很想写下来。
普通的我，都有遇到这样的事情的可能，何况林奕含这样，聪明美丽乖巧可爱的女孩。

朋友看这本书的时候，跟我说被恶心到了——她看到的是那几位老师讨论各自的学生的时候——很像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讨论新买了什么衣服，对，就是把那些白纸一样的女孩们，当做商品在讨论。真的好恶心，如果是一个人这样，还可以说这是一个坏人，如果是许多人这样，那么他们就好像一个……犯罪团伙。而最令人痛恨的，还有那个帮他们物色目标的女老师蔡良，当她把对真相一无所知内心还有些欣喜的小女生们送到那些狼师那里的时候，和古时候妓院的老鸨有什么分别？不，甚至还不如她们，至少，老鸨就是老鸨，不会披着人师的画皮。

记得曾在书上看过，女孩子的青春期开始地早所以相对男孩子是有点早熟的。如房思琪这样的聪慧女孩，又如此喜爱文学——无形之中一定会对一个博学风趣的老师产生崇拜——学生时代大家都会这样吧。然而尚不能明辨是非的时候，很容易因此而混乱，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混乱会结束的——如果没有后来人为的诱导。为人师表者，如此利用小女孩的心理加以诱导，居心叵测至此，人性险恶至此。

成长环境单纯的女孩，内心也是如此单纯，以至于竟然在深渊里苦苦挣扎五年之久。家庭教育的缺失原来是这样一个大问题——在家里我们避讳谈性，不允许孩子了解生理常识，看到电视剧电影里的亲密镜头便如见到洪水猛兽……是，东方文化是传统的内敛的，可是如今时代不一样了，父母还要从孩子的教育中缺席吗？

小说反映了太多现实，一边看一边想到近年来爆出的那些令人震惊的各种丑闻：一个村里的留守老人用几毛零花钱侵犯了小女孩，而受害者却要被全村人指责为狐狸精勾引那些人；孕妇为了满足丈夫的需求，到大街上“物色”女孩；打着慈善的幌子，做的却是将小学生们送到那些所谓的“慈善家”的虎口的事情；更有甚者，连小小婴儿都不放过……
书里，十三岁以后不再长大的房思琪问她的老师，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从无愧疚羞耻之心的狼师说，你是个孩子，可我不是啊。
是的，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并不管对面的那个是不是孩子。

所以和朋友说，其实，真的，养个孩子好难，特别是女孩，要为她担心一辈子，即便是保护再怎么周全也有不够周全的地方啊。朋友补一句，尤其是漂亮的女孩，特别容易有麻烦。
可是，漂亮的女孩，根本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甚至于，每当出了事，女孩就要被反诘：谁让你穿这么暴露？谁让你和TA出去？谁让你……
是不是要说，谁让你生在这个世界，生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才算完啊？
任何一个女孩，她的美，都没有错。
又为什么要让她在受伤害以后，还要遭受更多的伤害？
想起苏东坡说，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即便是现在，在很多公司，也经常会遇到一些男同事的不怀好意：明里暗里的放肆言辞，看到长得漂亮穿得漂亮的女同事时候的微妙眼神，甚至还有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YY——诚然君子也是有的，可是毕竟这还是个鱼龙混杂的社会。游乐场不会一直有欢笑，总会在哪里就会露出狰狞面目。
书里开始部分，女孩子们去“做慈善”，于是见识到一些她们无法接受的事情：有的人明明看起来不像是生活困难的，有的人居然还要打包，有的人想要多一个汤圆……那些经历，何尝不是女孩子们初次看到的，世界丑陋阴暗的一面呢。只是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她们还会面对更加丑陋阴暗的境地——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乐园。

很快速地看这本书，大概这是一两年以来看过的最快的一次了，下午的时间看了60%，因为要上班不得不去睡觉，早上五点醒了就赶紧继续看下去——其实后面的40%大约不看也好，因为看了就会越发觉得无奈：直到最后才知道真相的她的灵魂上的双胞胎和她的文学导师；她美丽而博学却被家暴流产的文学导师；同样受了侵犯却无法伸张正义的受害女孩；不堪忍受一切而搬离了的房家；而最后，道貌岸然的狼师还出现在大楼的邻里聚会里谈笑风生——所有人都在谈笑风生。

有一种恶，是自己明知危险而让别人去牺牲。
比如，为钱家的家暴儿子介绍对象的张家；
比如，不肯让女儿上补习班的狼师；
比如，女儿被侵犯却还在计较茶水钱谁付的郭家父母……
他们明知有一个深渊，不肯让自己的女儿跳进去，却要推别人下去。
他知道补习班意味着什么于是把自己的女儿保护地很好。
他们眼里只有钱，竟然如此小市民心态猥琐至极。
那些本该做父母掌心的明珠的女孩儿们啊！
我为她们痛惜！
这些人中，该说谁是恶之大恶呢？是张家，郭家，还是蔡良？没有谁是最恶，他们做的都是难以想象的更恶。

坐在贴着大红囍字、人声鼎沸的麦当劳，我一边读一边数次对朋友说，她写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感叹的同时，内心的惋惜已经无以言表——这么美好的女孩，如果她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会是怎样呢？这样一本用生命写就的书，让人想要快些看完快些走过那些痛苦，又让人不忍猝读。
可是即便她平安无事长大了，嫁人了，又会遇到什么呢？那么温柔美丽的伊纹，要在炎夏穿着高领衣服遮盖身上的伤痕——她的悲惨人生，又似乎是房思琪们的另一种人生预示。

周末的下午，吃喝玩乐之间，我想这世界确实是个乐园，只是，并不是乐园的所有角落都有阳光，都荡漾着欢笑声。一本书，悄悄打开了乐园的一扇隐秘的大门，揭示的是赤裸裸的另一个世界的真相。不知道书里的人们会走向何方，那个结尾，也让人回味太久——疯了的房思琪，知道了真相的刘怡婷和伊纹，她们的人生会从此改变吗？大楼里那些人说着无关痛痒的家常，而走了的林奕含，留给这个世界的不止一部小说。我只希望，她是真的睡得香甜。我也希望，世界这个大乐园，变得更好。我更希望，女孩们勇敢一些，强大一些，牵着手勇敢面对一切，这样才不怕这世界上的任何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