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园
作者:盛雪
母亲的花园开花了。
从四月开始,一茬接一茬的花,此谢彼开,往往花还没落,小果实就迫不及待地鼓胀起来,嫩嫩地在叶子底下晃动,像许多只小眼睛在望着我。
说是花园,其实是我的花园、母亲的菜园。
南瓜花是黄色的,一开一片。母亲分得清雌花和雄花,雄花常被摘下来,和在面粉里烙成饼,是我爱吃的味道。不久,黄色和绿色的南瓜就结结实实地长大了,藤承受不住重量,它们都倚着瓜藤坐成一排,像是长累了,需要歇一歇。南瓜叶子像个大帽子,摘下来可以遮光挡雨,夏天摘菜的时候,我就把它顶在头上遮太阳。
茄子的花是紫色的,土豆的花也是紫色的,一种深一种浅,一种长在叶腋,一种长在头顶。它们的花隔着垄沟,它们的果实隔着泥土,收获之后,它们终于相会了,在母亲的篮子里、在菜板上,这最是家常的菜蔬。
我最中意的,是菜园南边角上,有三棵沙枣树。在西北,沙枣树可以在任何地方生长,很高大,长圆的叶子像沾了一层银灰的粉末般,是别致的银绿色。
每年初夏这个时候,沙枣花就要开了,我很喜欢。那浅浅黄黄的小花,开得繁茂,开得馥郁,热闹中透着宁静,一树娇艳的黄,压迫得树枝垂下来,像枝叶上敷了一层黄绒。隔着很远,就可以闻到它的香味儿,芳醇如美酒,常常会不自觉多绕一段路,折一两枝回去插瓶。那么,这样的夜晚,就可以在满室流香中安然入梦,梦见我在沙枣花开的园子里且歌且舞了。
小时候爱混在男孩堆里疯。有一次,爬到树上去折沙枣花。正做着花仙子的美梦时,不想一脚踩空,摔断了梦的双翅。我惊恐大哭的声音里,母亲闻讯赶来,那焦急怜爱的眼光从此留在我小小的心灵深处,永远是个温暖的巢。
我住进了医院,当病床边出现一瓶沙枣花时,心里既欣喜又温暖。那一夜便枕着花香入梦,病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之后,母亲每次都带沙枣花来,我于是更安然,伤也慢慢好了。
母亲也爱沙枣花的,爱那股不俗的清气,不事雕琢的静谧。折沙枣花来插花,还是我从母亲处得来。
母亲笑我这痴,但她又何尝不是?每次,母亲替我收拾书桌时,都会用怜爱的目光看着那瓶沙枣花,小心地,像呵护小婴儿般扶起花枝,换一些新水在瓶里。她的笑容宁静、超然,使我每每有在儿时病床上的错觉。这时,我会挽着母亲的手臂坐在花前,笑着给她讲一些我心中的趣事,引她发笑,让母亲直夸我是个好女儿。
也有时候,我坐在桌前出神。纱窗外进来一阵风,就有几朵沙枣花带了香气落在我的杂记簿上。门一响,我回头,啊,是母亲端着给我煮的粥在微笑,只是不知她额角新的白发是何时添上去的,在风中闪着光,颤呀颤的。我站起来,两手捧起杂记簿,还有那几朵沙枣花,笑着对母亲一鞠躬:“妈妈,献给您,心香数朵。”
如今,每逢这时节,我的桌上总会有一瓶沙枣花。如果来了兴致,就会执一盏清茶,坐在一片花香里写一些心得、杂感,有时会录些“好花采得瓶供养”、“自歌自舞自开怀”之类的句子,乐在其中。
对沙枣花的偏爱的,以至每年花谢,树上挂满青青的小果子时,我都有一种隐隐的惆怅。尤其是每次花落时节,一阵风起,如果正从树下过,会簌簌落一身香气,而我心里如是落了一场金色的急雨。
今夜的梦里,我想回到母亲的花园,沙枣花骀荡的那个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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