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在王姐烧烤吃饭那一次才真正理解了潘芒果经常说的孤独。那天我们从上午十点一直吃到下午5点半,点了好几番的菜,喝了五扎原浆,潘芒果整个下午都很郁闷,因为我中途抛弃了她。我之所以抛弃她,是因为跟她在一起太无聊了。她这人的生活极其的单调乏味,我嘲笑她的娱乐生活是「三大件」——吃喝、唱歌、做爱。长时间呆在这样的环境我会抑郁、犯困、想逃离。
跟她吃饭也很无聊。她会不停的喝酒,然后说些有的没的,感兴趣的我会跟她聊两句,不感兴趣的我就频频打哈欠、刷手机,那种感觉像是小时候电视收不到信号,满屏的灰线混杂着哧啦哧啦的噪音。天气闷热,万籁俱寂,只有聒噪的知了声,电风扇在墙上吱呦吱呦的扭头转,偶尔有几只小飞虫在饭桌旁盘旋。
我说我想回家了,她说看来你已经厌倦我了,我说我没有,我只是想睡觉了,她随之叹了口气,她说「时间本来就不多了你为什么还不珍惜,我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三天没回家了,但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舍不得你」。这话说的很悲凉,可惜那时的我并不能理解,只觉得更加无聊、乏味、犯困。我好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奈的尬在那里,像一具死尸。然而最后我还是走了,不知为什么我猛然觉得愤怒,明明大好的时光我可以回家洗衣服、收拾房间、看看书、听听音乐、写写文章,享受一个人的生活,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凝固着腐烂?真是令人讨厌!我头也不回,拎着包走了。
潘芒果的背影像一座坟墓,她耷拉着眼皮继续喝酒,我在回去的路上被一种解脱的痛快感和抛弃爱人的愧疚感交织冲击着,木然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我似乎能隔着空间感受到她内心的悲凉——她太难了,为了满足家族的期待,从小像窜天猴一样不停的努力,留不喜欢的长发、跟不喜欢的人交朋友、嫁给不喜欢的人、生不愿生的孩子,父母怎么期待她就必须活成什么样,她有能力反抗,但她不愿意让父母伤心,不愿起冲突,以至于她偶尔为自己活一回都会招致家人的误解,说她自私自利。她把心酸咽进肚子,永远擎着笑脸,燃烧自我照亮家庭,就这么过了40年,到现在她拥有几十亿的家产,拥有高知层次的双亲,拥有钢琴十级的儿子和聪明可爱的女儿,外人看来她是人生赢家,其实她是将那个自由饱满的自我揉碎了,换来的这些。她的灵魂是一部创造家族财富和幸福的机器,她已经没有真正的自己了。但自从遇见我之后她开始叛逆,经常在周末夜不归宿,她的母亲经常在微信上责骂她自私自利不负责任,因为为了跟我在一起,她减少了很多陪伴照顾女儿阳阳的时间,经常答应了阳阳去接她,却因为跟我在一起食言,阳阳经常抱着奶奶的手机掉眼泪,问奶奶「妈妈是不是不爱我了」,奶奶实在心疼就责骂潘芒果。或许在她母亲看来,她已经中年,儿女双全,余生就应该以照顾好这对儿女为己任,不该再有非分之想了。而她竟然在外面有了人,不顾家庭儿女去逍遥快活,还几天见不到人,实在太可恶了!——她最爱的家人永远不理解她,而现在,唯一能陪伴她给予她安慰的我也不能明白她,也要在她最孤独的时候抛弃她、回家睡觉去了。
她内心的悲凉似乎乘着一种叫做心灵感应的介质降落到我的心上,令我不安。回到家我鬼使神差的很焦躁,快速地把攒了一星期的衣服和被单丢进洗衣机,手忙脚乱地换了新衣服——一件带着卡通鳄鱼的白T恤和一条玫红色可爱又骚气的短裤,特别的,我想利用周末的尾巴浪一下,穿上了长筒潮袜,配了一双外穿的卡通拖鞋——想让她眼前一亮,告诉她我回来了。
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喝傻了,看见我回来,两眼耷拉着说想吃西红柿鸡蛋面,一定要荷包蛋的那种。那是她从小吃到大的治愈系美食,她说每次她生病了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母亲都会给她煮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她吃完就好了。饭桌被折腾了一下午,餐巾纸、蛤蜊皮、烧烤签,还有各种咀嚼不下的食物残渣,在她面前堆成小山,生动的展示了什么叫成年人的颓丧。我把桌子收拾干净,迎接那碗西红柿鸡蛋面,希望她吃了面能开心一点。但是那个面实在太难吃了,我想她一定是凭着多年对西红柿鸡蛋面的情感寄托才吃下去的。她边吃边哭,嘴巴裂成一个n字,呜呜的像个孩子,眼泪鼻涕爬了一脸。我手忙脚乱,赶紧拿纸巾帮她擦鼻涕,拖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像小时候爸爸安慰我一样说「别哭了啊,让人看见笑话了」「快吃快吃,再哭面要坨了」。她哭得更凶了,抽噎起来,我心如刀绞,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无声无息——她是多么令人心疼,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抛弃她。
她哭了一会突然不哭了,把眼泪擦干惊奇的问:「我刚刚干了什么?我没哭对吧?」「没哭没哭。」「我真的没哭对吧?」「是的,没哭。」
我对中途抛弃她的行为一直耿耿于怀,主动去结了账,想让自己内心好受些。她一路上谴责我,嘟嘟囔囔的重复着「我不喜欢你了,你走吧,shit!」偶尔忽然插一句「诶?我这是要去哪?」或者「诶?有人卖西瓜,我要去给我老婆买西瓜!」,然后又忽然觉得不对,赶紧改口说「我才不给你买西瓜,我给我自己买西瓜,我爱吃西瓜,不给你吃!」。
留一份记忆吧,不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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