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的散文有一种如利刃劈开冰雪的锐利,有一种陡峭坚立的深度,同时还有一种细腻精准的情思。思想的锋利让他的散文具有强烈的哲思美,同时敏锐的感触力让他的文章格外富有抒情美。
《秋天的怀念》是史铁生散文中最具抒情色彩的一篇文章。文章讲述了作者双腿瘫痪后,一直理解“我”的处境的母亲几度想要推着“我”去看北海的花散心,然而当时的“我”心情很绝望,每当母亲请求“我”去看花的时候,“我”便会死命捶打“我”那两条可恨的腿,大声喊着“我不去!我活着还有什么劲!“……然而就当我同意母亲的请求时,母亲却猝然长辞了。
文章用口语化的形式,用倒叙顺序结合的方式,将母亲辞世后,此时“我”的现实和回忆中的母亲还在的“现实”紧密的联系起来,把一个慈爱坚强的母亲和一个后悔莫及的儿子叙述了出来。尤其是母亲那句“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语言质朴却有如万箭穿心般刺入读者心灵,让人不免心中一颤——这是何等的爱与坚强,让一个还承受着超过儿子痛苦双倍的母亲,说出这样充满希望而具力量的话语;这样的爱是何等的强大,竟让一个脆弱的女性忍住哭声佯装镇定来安慰双腿瘫痪而绝望的儿子。这样具有穿透力的情感呼唤总会让人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自己的母亲在背后的坚韧和对自己的爱护,情深之切,感染之切,原是世间所有真诚发自肺腑之情都会直击人心,感动人心。因此这篇文章无论读多少遍,具有强烈穿透力的感情总会让读者与作者产生联系,悲伤却又坚强的心灵之声总会在心底的某个幽深柔软的角落,如冲天的号鸣直直撞击心灵的墙壁,回颤悠长的共情在心中荡来,直到泪水模糊眼眶,哽咽阻塞咽喉,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之情占据了整个心房,此时我们便再一次深刻领悟到“子欲养,亲不待”的绝望与悲哀以及一个母亲坚忍与爱意的伟大与崇高。
史铁生将自己极具力量与锐度的思想隐藏在抒情化的言语背后,用朴实平实的语言讲述自己的真人真事,其文字力量不仅具有感染力,还具有强烈的思辨力。又比如他的《我与地坛》。
《我与地坛》一共有六小节,全文讲述了“我”瘫痪后,一个人在一座废弃的古园里的几年时光中,“我”静静思索人生所获得的感悟,还有“我”对母亲的怀念,以及园子与“我”之间的特殊关系与“我”对园子的感情。文章有逻辑的阐述了 “我”在园子里的那几年,对园子里那些野草荒藤古墙塌门的认识和对整个人生意义的思考。读来有如一双力手扒开思想空间的逼仄, 将大片大片深刻思想的甘流灌入脑中。第二节是在怀念母亲,同样感情真挚饱含深情。第三节是讲以前园子里常常出现的人们的如今,读来莫不令人感叹时光变化,人事沧桑。
除此之外,史铁生散文还有一大特点,那就是用词精准具体。正如这一段“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我与地坛》),动词用的非常到位,很形象很具体描述出事物的状态。
与此同时,他的散文思辨力也非常强。例如“孤独是从遮掩开始的,自由就要从放弃遮掩开始”(《爱情问题》),“真实并不在我的心灵之外,在我的心灵之外并没有一种叫做真实的东西。真实有时是一个传说甚至是一个谣言,有时是一种猜测有时候是一片梦想。它们在心灵里鬼斧神工地雕铸了我的印象,而且在雕琢的印象时候顺便雕铸了我。这些印象的累积和编织,那便是我了。”(《记忆迷宫》),条理清楚,逻辑明了。
韩少功先生评价史铁生时这样说过:“史铁生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漫长的轮椅生涯里至强至尊,一座文学的高峰,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一再刷新当代精神的高度,一种千万人心痛的温暖,让人们在瞬息中触摸永恒,在微粒中进入广远,在艰难和痛苦中却打心眼里宽厚地微笑。”我想这句话并不偏颇,正是史铁生审视苦难,逐求人生的真理,所以他的文字一再刷新当代精神的高度;同时又因为他对生命意义的把握与对苦难的理解,因而他能够写出安详而又厚重的文字安抚人心。一个作家如果能够在看清了世界的真相,仍然能够选择爱它,那么他的文字绝不会是消糜颓废的,因为他的人格之光常耀在他的世界里,他那充满对世界的剖析与对人类的慈爱将会带领着万千读者走向另一个属于精神宇宙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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