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波是一棵有十多年果龄的野苹果树,在阿尔卑斯山上不算壮大的野苹果树家族中,称得上是一个小小少年。阿波曾经听素有“阿尔卑斯旅行家”之称的灰毛山兔邦妮说过,世界上还存活着有六百多年树龄并且至今仍在结果的野苹果树呢。
“据说那棵古老的野苹果树生长在一个遥远的亚洲国家,它所结的野苹果味道清冽甜美,让人一吃难忘。”邦妮带着神往与赞叹的神色说。
而阿波生长的山坡,位于法国东南部尼斯境内的阿尔卑斯山,靠近地中海,处于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的地中海气候之下,终年温暖,并不能很好地满足苹果树冬季休眠期所需的低温时长。众所周知,苹果树的自然休眠期如果过短,就会导致春季发芽不齐,影响到它的开花结果。所以尼斯的阿尔卑斯山段并不是苹果树的最佳栖身之地,也因此生长于这片坡地的野苹果树并不多,总共也就十来棵吧,倒是木橄榄树、无花果树和柑桔树比比皆是。
于是阿波的日子过得很有些孤单。尤其是在某一天,一只叫做糖米的红鹿途经此地,不由分说把这片山坡上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其他十几棵野苹果树纷纷移到鹿角上带走之后,阿波就更加孤零零了。
那一年阿波开的花不多,结的果更少,统共只结下了七个果子,并且因为心情过于低落,那些果子的含糖量也超低,甜味儿很淡。到了果子的成熟期,不说是林间的旅行者或者伐木工人,就连往年最贪吃的麻雀也没有一只飞来阿波的枝头问津。
但是刚刚开始巡山见习的大胃口小女巫鲁娅路过此地时,乍然发现枝头上结着七个野苹果的阿波,还是惊喜地蹦得老高。
不过尽管喜出望外,鲁娅并没有粗鲁无礼地急着摘下野苹果充饥。她先是礼貌地跟阿波打了招呼,然后轻轻跃到阿波最粗壮的那根枝桠上坐好。鲁娅很轻,阿波几乎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你可真是一棵善解人意的好树!”鲁娅掏出巡山记录用的小本本,用一只看起来像雉鸡尾羽的笔在上面刷刷刷写了几行字。
“怎么说?”阿波被鲁娅猝不及防的表扬弄得有点不明所以。
“你看,你的果实不是梨,不是橄榄,不是无花果,也不是板栗,而是苹果,我最喜欢的野苹果,并且你不结五个,也不结三个,或者十二个,而是结了七个果,不多不少刚刚够我一顿吃饱,这难道还不够善解人意?”鲁娅说。
“这……”阿波表示无言以对。这个女孩子是当真的吗?它本来就是一棵野苹果树啊,就是想结梨、橄榄、无花果或板栗,它也结不出来呀。而且结七个果也值得表扬?它完全是因为在这片林子里太孤单,去年冬天也没睡好,花期无心开花,座果期无心结果才只结出了这么寥寥可数的几个果子好吗。
而且这个小女巫是不是鼻子失灵了,她难道没有发现它枝头的七个果子几乎没有飘出一丝甜香吗?它是结出的果子连最饥不择食的贪嘴麻雀都懒得来啄一口的野苹果树阿波,哪里有什么善解人意可言。
“而且你还是一棵非常努力的野苹果树。”鲁娅仿佛没有注意到阿波的沮丧,朝四下张望了一番,接着又说。这片林子里除了各种野生果树,还长着好些参天大树,而野苹果树阿波儿身材相对矮小,几乎很少有阳光能透过密密匝匝的树荫照到到它身上。
阿波并不答话。在阿波看来,这些明显名不副实的夸奖并不能让它低沉的心境明亮起来。
“我可以把这些果子一下子吃光吗?” 大约是当日份的见习记录写好了,鲁娅收好小本本与羽毛笔,礼貌地问阿波。
“随便吧。你要是能吃完,就尽管吃。希望你的牙足够好——好到可以忍受这个程度的酸。”阿波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你还是一棵十分慷慨的野苹果树。”鲁娅说,然后伸手就近摘了一个小个头的野苹果,送到嘴边扎实咬了一口。
阿波等着鲁娅被酸得摔下树枝,但是令它大跌眼镜(如果它有眼镜的话)的是,鲁娅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难道所谓女巫,就是一种异常嗜酸的怪物?阿波感到诧异不已。
“倒不是我嗜酸。”鲁娅吃完一个,又伸长胳膊在远一点的枝头摘了一个吃起来,“只是我爱吃野苹果,不管是甜的野苹果,还是酸的野苹果,只要是野苹果,我都爱吃。”
“再说,苹果有时候甜一点,有时候酸一点,就跟阿尔卑斯的山一样,有的地方高一点,有的地方低一点,山间的溪水有时候流得急一点,有时候流得缓一点,鸟儿们有时候飞得快一点,有时候飞得慢一点一样,不都是很自然的事么。”鲁娅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对阿波说,她总算看出来这棵年纪轻轻的野苹果树心情好像出奇低落,但是她也没有什么安慰一棵树的经验,只好信口东拉西扯一番。
阿波觉得鲁娅的话似是而非,听起来仿佛有点道理,但又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是要说到底哪里不对,它也说不上来。
不管怎么样,看着鲁娅津津有味地一连吃了四五个果子还并没有要住口的意思,阿波慢慢地有点高兴起来。对阿尔卑斯山上野生的果树来讲,不管是野梨树、野橄榄树、野无花果树还是野柑桔树、野板栗树,如果枝头结下的果实无人问津,最后只能掉落下来,腐烂在树底,就算不是作为野果树的一种耻辱,也绝对不是什么光彩骄傲的事。
“这是最后一个了哦。”鲁娅爬到最高的枝桠上,摘下了七个野苹果的最后一个,其他六个都已经被她吃进肚子里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她摩挲着这个看起来比刚才吃掉的六个野苹果都要红的果子,看了又看。
不过鲁娅最终还是痛下决心呀呜呀呜几口把最后一个野苹果也吃下了肚。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接着见习巡山。”鲁娅拍了拍肚子,满足地伸了伸懒腰,“再说了,既然摘下来了,就应该趁最新鲜的时候赶紧吃掉,这才是对一个野苹果的最大尊重。”
阿波听得啼笑皆非。它没想到鲁娅看起来个子小小的,胃口真的这么大,真的能一口气把七个果子吃完,不禁对这个小女巫有点刮目相看。同时鲁娅嘴里嘟囔的那些话也叫它觉得好笑。这个小女巫,不知道脑瓜子里都装些什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有吐不完的歪理,却又一本正经。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一顿能吃七个野苹果的女巫。”阿波说,“而且是超级酸的七个野苹果。”阿波的心情此时已经不知不觉好了很多。
“天生胃口这么大,说实话我很烦恼的。”鲁娅无奈地说,“我的姐姐们都是吃点花瓣或几颗山葡萄、野山棘就饱了,只有我经常吃不饱,你知道的,阿尔卑斯山上野苹果树并不多,有的野苹果树也并不是年年结果,有时候我找了大半天,只能找到一两个野苹果,还可能是麻雀啄过的。”
鲁娅说着从阿波的树桠上跳了下来,“所以我要好好谢谢你,让我难得地吃了个饱,你真的是一棵善解人意、非常努力又十分慷慨的野苹果树。”
阿波再次收到一波真诚又热烈的表扬,如果苹果树能脸红的话,阿波的脸肯定已经红得跟一棵深秋的挪威枫一样了。
“我虽然不能像红鹿一样把你放到头顶带你远途旅行,以送你到更适合你的气候带,但是我可以把你移到山坡上更向阳的地方,这样你就能更多地享受日光浴,结出更多更香甜的野苹果,收到更多鸟儿或者旅人们的喜爱,你说好吗?”鲁娅再次四下张望了一番,征求阿波的意见,“而且我注意到,那一片向阳的坡地上长着几棵野苹果树苗,用不上两年,它们就能跟你一起热热闹闹地结伴开花结果了,那样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啦。”
这对阿波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啦。
于是吃得饱饱的鲁娅帮阿波开开心心地搬了家。
临分别的时候,阿波跟鲁娅约定,以后只要鲁娅在秋季路过法国境内的阿尔卑斯山,一定要到这个山坡来摘阿波结出的野苹果吃。
“我一定会结出很多又香又甜的野苹果等你,你的胃口再大,一顿吃七个、吃十四个都没问题。”阿波说。也许是因为它很喜欢它的新家,有新的小伙伴,还有充足的阳光,也许是因为此前鲁娅那一连串听起来似乎有点夸张的表扬起了作用,总之阿波心中的抑郁至此已经完全一扫而空。
“不过你最好是在果子成熟的季节早一点来。不然,那群贪吃的麻雀一旦开动,是不可能给你留够七个野苹果的!”阿波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已经再次上路的鲁娅的背影喊。
“这家伙,可真是一棵超级热情的野苹果树呀!”鲁娅心里快活地想,然后嘴角漾着笑意,没有回头,背对着阿波用力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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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吃七个野苹果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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