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号风球（II）

八号风球（II）

周五下班之后戴西去了重庆大厦，似一个游客般找到尖沙咀弥敦道，拍了一张照片。每次出差来香港, 都想去这个地方看看，但都没有亲自走过。有次在台北出差，戴西在诚品书店买到Gordon Mathews那本重庆大厦，回上海的航班延误，她心情却并不坏，一口气读完。书里面写这是一幢代表低端全球化的摇摇欲坠的大楼，被错放在城市的中心。她其实觉得处处是重庆大厦，中环那一座座写字楼不过是高阶晋级版，是游戏世界的副本，让你以为低头都是宝藏。

每周五早晨8点是亚太区的周会。MD会邀请每个国家的销售主管参加会议，列席的还有产品部，市场部，战略部一干人等。中国区主管是陈彼得，据传他同父异母哥哥是90年代香港著名青春男歌手。彼得在五年前只身赴北京帮助创立中国分公司，他天生一双迷人眼眉，身高六英尺在港人中奇货可居，加之母亲是上海人，普通话里面带一点柔和的调子。他深谙国情，在中国事业部的业绩一直无人能敌，很快升至主管。戴西五年前加入公司之时，彼得是面试官之一，他问了一个戴西至今记得的问题，你口红颜色很好看，什么牌子？我想买给我女友。戴西当这是面试环节，面无表情答他这是男友送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喜欢吻什么颜色。她大概凭借这一点不算过度的小聪明，一点比寻常人稍好的演技，拿到工作机会。签完合同之后她独自在金融街走了二个来回，直到被帝都的秋风吹的晃了，才给卓辉发了短信。

她自以为是看得开的人，但还是在公司网页上搜到卓辉名字，Vice President，legal counsel。在金融行业，VP就是不上不下吃力不讨好的代言词。上有Managing Director, Executive Director拿着指挥棒打你干活，下有associate, analyst需要花心思做管理培训, 遇到一二个得力干将堪比当季新款忽然打折；而碰到有人性的MD就约等于一个大象灰birkin摆在面前不用配货。戴西去年刚刚升到VP，得益于国内客户的飞速发展，跟着彼得鞍前马后跑断腿。一条腿断在酒仙桥，一条腿断在杭州滨江区，数字却是没有欺人，三年翻三倍。彼得升完ED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提携戴西，正式宣布之前彼得一直说不确定，不知道。直到人事将升职信交到戴西手中的那天，彼得从办公室里变出一束黄色雏菊，戴西，恭喜你，这都是你应得，我没有做什么。

她升职之后的那个周末，约了卓辉一起去看港版的舞台剧贾宝玉，她特意穿一件白色衬衫配牛仔裤，把头发全部扎在脑后。主演唱完痴情司的时候，她装作没察觉卓辉的漫不经心，说看完要去吃夜宵才算完。卓辉说不必了，顿了顿又说，前日遇见一个刚毕业的女孩，觉得很合适结婚。你曾经说过，如果有这么一天要如实告知你。我想你知道，我想离开律所，和她搬去香港生活。

戴西已经忘记散场时候是怎么分开走的。她好像沿着复兴路一直走。复兴东路，复兴中路，复兴西路，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走到她失去全身力气，思维停滞，可还是记得两句旋律，梦还没有完，大寒尚有蝉。后来得益于一系列音乐作品的下架，戴西再也不用听到这两句。她已经不再偏执的觉得那些管制都是不好的，她不理解，就像她从未理解卓辉一样，可是她没有纠缠不清的意思，她自己消化掉了。她觉得她还是被保护着的，伤感的歌都不必再听见。

可是她忘记了, 形式上的保护毫无用处可言，最后人要面对的总是不加粉饰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