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课,L坐在办公桌上看学生的周记。办公室萧条得很,仅有几个老师。门边的刷脸签到签退机器仅仅是摆设,有哪个老师真的在乎呢。在Y中学,有个万事不理的“好”校长(当然这“好”是相对于老师而言),整天把自己躲在门紧闭的窗帘拉着的校长办公室,一学期大概就露两次面(开学教职工会,期末教职工会)。老师自然是不必坐班的,只要来上了自己教的课就行,当然上得好不好,学生听不听课,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学校没出事故,没惊动上头来调查,没招来家长惹事,这就万事大吉。至于升学率,至于教师专业修养,至于学生素质发展,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这里没有应试教育,更没有素质教育,自由散漫,没有方向,更没有目的。老师如此,学生亦如此。好的生源都往在应试教育上名声好的学校奔,谁还会在意这所偏了正常轨道的乡镇中学?
从毕业开始便在这里教了十多年书的L,慢慢地看着学生写的周记,不时浮出浅浅的笑容。看周记是L作为语文老师最喜欢做的工作。因为周记里学生会写真实的生活和感受,L读来还是挺有滋味的,了解学生所思所感,每一篇周记都认真看,有时候会写下长长的批语。因为老师对周记的认真,感染了一些学生。班上大约有十几个学生愿意认真写周记,而其他三十多个学生要么不写,要么写一两句话。即便如此,L老师已经很欣慰。对于这些学习基础十分之差又非常厌学的高一学生(中考成绩非常差,没有选择之下读了Y高中),很多老师都表示无药可救,比如数学课英语课常常是对牛弹琴,大部分学生完全听不懂。幸好是语文老师,课堂上讲讲有趣的事吊吊学生胃口,学生便很喜欢听L上的课——L教书十几年来便只有这点安慰。如果不是为了每个月五千多的工资,L真不想再在这里虚度生命,耽误学生。L没有勇气也没有经济条件走出这个泥沼,即便内心常常十分纠结,可悲的是竟然还执念于实现教育理想执念于寻找生命的意义。L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人格分裂的地步,可笑啊。
手机响起,L妈妈来电。“你上完课啦?你爸爸在诊所打针,发烧了,早点回来吧。”手机传来妈妈的大嗓门。“嗯。”L轻声应道。收拾了东西,径直走出办公室。L常常忘了刷一刷脸,证明自己来上了班。忘了就忘了,还在乎什么。走到校道,L发现四个可疑的男女(两男两女),他们穿着正式,看上去像是单位上班的公务员之类的,有两个还带着眼镜,拿着文件袋。他们是不是上面下来巡查暗访的?十一月份不是说有上面的督查小组不定期巡查吗?我现在是回家还是重回办公室?L心里琢磨着,又见他们上了一辆黑色的车,然后车在校门口停下来,他们对着校门看了看。L心里咯噔起来,掏出手机,给年级主任打了通电话:“主任,是不是上头有什么人来检查?”主任道:“没有。”每次上头有检查,年级工作群都会提前通知老师,让老师在办公室坐班,并且班主任带着学生搞好校园卫生。仅有一次是真的暗访。那次是学校期中考试,办公室仅有年级主任一个人,校园到处是学生考完试后丢弃的废纸等垃圾。于是暗访官员震怒,据说骂了校长。事后传言校长要调走。但开学教职工会议上这个“好”校长依然在讲话,麦克风里传出他雄亮的声音,但没有人听,看到他还在,老师们各玩各的手机,各聊各的天。L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折回步子,往办公室走,又挂念着自家的事,脚步又折向了学校后门。从一座天桥走过,出了后门,一切好像都与自己无关,但真的如此吗?L不禁鄙夷起自己:“你这是怕什么啊?多疑什么?怕丢了饭碗?怕被上面批评?”冷风呼呼地走过L身上,不禁打着寒颤,寒冷的冬天,真的来临啦。阴阴的天,再也没有一望无际的蓝,L很久没有想起也没有感怀过海子的那句诗:“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L下了公交车,往家的方向走,经过爸爸打针的诊所,却没有勇气走进去问候一下爸爸。本能地爱着爸爸,却从不与他亲。从小到大,爸爸都没有与L亲近过。L即便成为人母,依旧没有走进爸爸的心里。L很惭愧,只想回到家好好抱抱自己的女儿。这一天如此琐碎地过去,L突然想到自己很久没有静静地读过书,深夜就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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