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

脚下是修缮齐整的土路，徒步已有六个小时，腿上如同绑了铅块，稍微挪动一下都觉得沉甸甸直往下坠。脚上穿的是运动鞋，鞋底越有两公分，还带有防滑齿印，实打实地步步见脚印。下午三点钟，阳光斜斜投射在地面，留下大片片的光影组合，偶尔还能听到山间小鸟扑扇翅膀从头顶飞过的声音。

郎溪古镇居于深山中，人烟稀少，树木成荫，加之深冬时节，沁凉的寒意从指尖传来。马致远有词曰：“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描绘的是秋意萧索，路边人家，游子思乡情起。

此刻，我眼前的景亦有枯藤、老树、昏鸦，不见流水人家，也不见古道瘦马，内心所思也不是归家，而是——私奔。

中国历史上，有两则关于私奔的传说。

一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情之所钟，曲折动人，一曲《凤求凰》，一处当垆卖酒，一首《白头吟》，道出“文君夜奔”的不易。

二是红拂女与李靖的生死相随，洒脱豪情，共赴沙场建功业，共同志趣历磨难，共走天涯同相知，诉说“红拂夜奔”的勇敢。

这两个故事中，不同时代的两名女子做出了同样的抉择。文君舍富贵而就清贫，只为找到相守一生的人；红拂慕英雄而投之，与虬髯客义结金兰，闯江湖入沙场助夫君。

而今，她们的故事只是寥寥数语的历史传奇，是真是假皆不知晓。她们做出选择时的心情，更是无从猜想。多年后，文君回顾前尘，再忆起司法相如欲纳妾之举，会否后悔当时的义无反顾？多年后，红拂面对纷杂朝堂，再想起义兄当初赠财赠物时所言，会否遗憾当初的未曾远遁？

在人生的岔路口，我们需要作出许多个选择。对与错，当下并不知道，时光的利刃会帮助我们磋磨直到露出事情的本来面目。是悔还是不悔，那时才真正有了了悟。

我在归程的路上，数万步的行走，渐渐榨干体力，眼前的景色也不再具有诱惑力。可是，我全身穿着仍是运动套装，而千年前哪些选择私奔的娇小姐们呢？

足下金莲，软底绸鞋，婀娜碎步前行。抛弃了富贵荣华的生长环境，无视家人亲友的殷殷规劝，甚至无一生存技能，带着满腔对爱情，对未来的希冀，踏出那扇门。

当她们跟随情郎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当她们为生活的艰辛暗自流泪，当她们洗尽铅华，洗手作羹汤，举步下田地时……是什么支撑着她们呢？

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就是其中一位。这个传奇演绎中相府千金誓嫁乞丐郎，十八载的别离后，看到的确是薛平贵迎娶了美娇娘。十八年的血泪苦守换来的只有十八天的欢愉，故事最后我们看到的仍是宝钏的大度接纳。

其实，类似这样的故事在历史长河中并不少，为人津津乐道的“私奔”情爱，放弃了面包与暖房换来的感情慰藉，值与不值，大约只有自己才知道吧。

我佩服她们的勇气，也怜惜在作出抉择后她们会面对的磨难，但是我终究只是个局外人罢了。

此刻，我还是专心走路才是正理，脚上应是磨起了水泡，真有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