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行或者离别总会引来诸多愁绪。年少时的心仿佛总是坚硬的,即使要分别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只隐隐地认为这哀愁是生活中必有的滋味,反倒暗暗有些高兴,终于可以“强说愁”了。
到了现在,年岁渐长,送行总会勾出心里强压下去的酸,不用强说自来“愁”。经一个相熟的邻家姐姐介绍,母亲要坐大巴去东莞看一铺小生意,如果可行,就要在那儿开张暂时不回来了。今天送她去汽车站坐车。
昨天晚上母亲特意跟我睡在一起,我知道她的目的:不仅仅是临行前的嘱咐和眷恋,还为了跟我说清楚前两天我们俩因为一点小误会而引起的不快。谈话以无关紧要的家常开始,母亲看我没有把那个误会重谈的意思(以前我总是主动的),她就提了出来,我一直听着,没有说话。
我认为微信里我已经说的很清楚解释的很明白,没必要再说来说去。她看我没反应,就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我又把微信里说的原原本本来一遍。她又说了一些其它的,比如,某些地方希望我做得更好等等等等,我没吭声。价值观不一样,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索性就听着。
然后帮她贴面膜,这算是我下午到家以后我们最亲密的一次互动了吧,因为有肢体的接触。后来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似睡非睡,中间醒了几次,不知道是不是母亲对这次交流不满意,因为我不像以前那样有问有答。
也许她想用谈话的量来弥补这次谈话的质(质从交心方面来看,已经不如从前),她想起来什么,就说一下,问题之间的间隔估计是她在筛选话题,哪些我会回答,哪些我不会,哪些适合把我俩的谈话继续下去拉长一些,不至于临行前仿佛无话。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洗漱收拾,妈妈的爱干净和注意形象从我小时候在我们大队都是出了名的。偏偏遗憾,我没有遗传到她这个优点。她经常对我说,你哪儿都好啊,就是不注意。我只是觉得这是价值观不同,以前还会辩驳,现在只是听着不再反抗,但依然我行我素。
我是公认的孝顺,连母亲自己也经常骄傲的向别人说道。但我知道,按照我们中国的标准,我可能一点都不孝顺。我所做的“孝顺”,可能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听她的话,觉得自己不孝顺,所以对他们尽力弥补。
早上起来看到她在厨房忙活,削土豆,我说早上就不用炒菜了嘛,喝稀饭配咸鸭蛋。母亲说还是炒一点吧。盛粥的时候我看到从冰箱拿出来的炸好的鸡肉,她昨天晚上就交代了,说提前炸好了,吃着很方便。旁边是她削好的给我们今天晚上准备的土豆,我现在终于知道她刚才为什么削那么多土豆了。
她就是这样,对我们干什么都不放心,总想提前给我们准备好。可能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吧,永远对我们放心不下,永远对我们牵挂,永远想为我们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吃完饭,她收拾东西,其实昨天晚上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又交代了很多事情(基本都是生活中的小事,其实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们都一一听着,然而并不像以前那样觉得烦。以前从不会觉得离别是个多大的事情,因为知道很快就又见面了。可现在,明知道会再见,心情却依旧沉重,像压了块铁。
到了车站。乱糟糟的太阳,乱糟糟的汽车,乱糟糟的人流,还有,乱糟糟的心。
有个我们来时路上碰到的乞丐,他也过来了。我能记得他,是因为他奇异的服装风格,粉红大衣,三层裤子,一层套一层,层次分明。碗伸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我真的没带钱,虽然估计有钱也不一定给他,有时候我真的很冷漠。
母亲在车边排队,我负责给她装行李,并把她给那个姐姐带的咸鸭蛋拿上车,等她落座以后给她。农村人就是这样,会想办法给别人一些用钱买不到的只有农村才有的特产,以表达他们的感谢,放佛他们的感谢不是单单用价格就能表达出来的。于是乡里乡亲之间的人情就像腌了很久的咸鸭蛋的蛋黄,咸香透亮经得住品味。
终于上车了,一股热浪混着浓重的大巴车的机油、烟、汗的味道扑鼻而来,这种味道在车里发酵,经过太阳的爆烤,虽然车门开了一段时间,却并没有散去。我不敢大口呼吸,甚至想赶紧下车,因为闻到第一口就头晕恶心。但是,一想母亲也在这上面,她还晕车,还要忍受二十多小时,我强迫自己闻下去,小心翼翼的吸着气。
几句叮嘱,无非是再次确认她到的时间,有没有人接她,到了给我电话等等。挥手告别,没有拥抱,也没有目光对视。也许是因为车里人多,把我俩的眼神割断了;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因为很快就见了;也许是不敢,因为怕湿了眼眶。
但这种时候,大家都要必须坚强。因为离别乃生活之常事,如果每次都要毫不压抑毫无掩饰地表达出悲伤,未免太过脆弱,也未免有些做作,于我们的国情来说也格格不入。
生命要承受的不仅仅是离别,还有离别时的假装坚强和淡然,假装无所谓,假装因为很快就能相见所以不能太悲伤太心酸。彼此鼓励和打气,好让彼此放心。你不能再像个孩童那样,抱着母亲的腿不丢,大叫着说不想让她走;你也不能满地打滚地闹着耍赖,哭着喊妈妈。
你什么都不能,除了可以压抑、坚强,从嘴角勉强扯出一个你认为最让她放心的微笑,最好是配上平静、略带鼓励和坚定的声音。因为你是成年人,你早就被剥夺了脆弱和示弱的权利。
回家的路上,猛然发觉自己吸了一口极清新极好闻的空气,顿时内疚极了,就像这口空气是我偷来的一样,就像这口空气不属于我一样。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车站出来到现在都没敢大口呼吸,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小口吸气成了习惯,还是因为怕在清新的空气中大口吸气是对母亲的背叛。毕竟,她还要忍受二十多个小时污浊空气的熏蒸,只有路过服务站下车休息时,他才能享受一把干净的呼吸。
他们这一代人是不爱坐火车的,买票、检票、候车、上车,对他们来说哪有交了钱就上车方便省事。再说,火车上未必就比汽车舒坦多少。奔波在路上的辛苦和颠簸,我并不觉得因为换了交通工具就能变成旅行的惬意和享受。
我现在知道了,我心里的那块铁,在下次见她之间是不会浮上来了,它会一直沉在心底,压着。我的心酸更多来源于对自己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的自怨自艾吧!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小人物,暂时不能让父母乐享中年,安享晚年。所以,我想努力,想赶紧向前奔跑,想实现自己价值和目标的同时有能力孝顺父母。
但是,无形之中我的这种奔跑给了他们压力。我让他们觉得,是因为他们给我的不够多,所以,我才那么用力。仿佛,是我逼得他们也要不停地奔奔奔。我们进入了这样一个互爱互虐的死循环。
我的父母,我们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吗?我们的风吹草动都能牵动他们的心,我们所遭遇所承受的一切,他们都会觉得与他们有关,他们都想替我们承担,想向自己问责。
这当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爱。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追求我们渴望的,必然会有遭遇和承受。但是,在追求中,我们的遭遇和承受对我们来说是必然而然,是意料之中。我们享受我们遭遇的,我们可以承担我们正在承受的,之后便是涅槃和重生!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爱的,也同样爱我的——爸爸妈妈!
当然,也献给世界上同样无私伟大的你们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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