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爷爷的旧书桌时,在抽屉最里面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爷爷的红木算盘。裹着层薄尘的算盘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放在窗台上擦了擦,深褐色的红木框慢慢露出温润的光泽,算珠是牛角做的,深棕色的珠子上有好几道浅痕,是常年拨弄磨出来的,最右边的一颗下珠还缺了个小角,爷爷以前总说“不碍事,算账不影响”。
这算盘跟着爷爷快五十年了,是他年轻时在公社当会计时发的,红木框子,十三档算杆,算杆是黄铜的,磨得发亮,侧面还刻着个小小的“清”字,是爷爷自己用小刀刻的,他说“算账要算得清,日子也要过得明”。算盘的底板上贴着张旧纸片,是爷爷记的口诀,“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字是用毛笔写的,笔画有些歪,却一笔一划很认真,现在纸片都脆了,我不敢用力碰,怕一碰就碎。
我对这算盘的记忆,全是“噼里啪啦”的响声。小时候我总爱翻爷爷的书桌,每次摸到算盘,就会把算珠拨得“哗啦”响,爷爷听见了,不会说我,反而会把我抱到腿上,教我拨算盘:“丫头,拨珠子要用力,不然珠子走不动,就像过日子,不用劲不行。”他握着我的手,从“一上一”开始教,我总记不住口诀,拨着拨着就乱了,爷爷也不着急,一遍一遍教,还拿块糖当奖励:“只要能从一加到十,爷爷就给你糖吃。”那天我练了一下午,终于算对了,爷爷笑着把糖递给我,说“丫头真厉害,以后肯定能把日子算明白”。
上小学时,我学算术总跟不上,爷爷就用算盘帮我辅导。他把课本放在算盘旁边,让我先算,算不出来就看他拨算盘:“你看,3加5,不用数手指,三下五去二,这不就出来了?”他拨算珠的速度很快,“噼里啪啦”的响声像在唱歌,我盯着他的手,看着算珠在算杆上滑动,慢慢就懂了。有次数学考试我考了满分,回家第一时间就拿给爷爷看,他拿着试卷,用算盘把我做错的题又算一遍,笑着说“丫头没骗爷爷,真算对了”,那天他还特意做了我爱吃的红烧肉,说“奖励你算得好”。
爷爷的算盘不只是用来教我算数,还管着家里的“大账”。每年秋天收玉米,爷爷都会把玉米装袋,称好重量,然后坐在屋檐下,算盘放在腿上,一边拨一边念:“今年玉米收了八十袋,每袋一百二十斤,能卖……”算珠“噼里啪啦”响,阳光落在他的白头发上,暖乎乎的。有次邻居王奶奶来借东西,看见爷爷在算账,就拿出个小本子:“老哥哥,帮我算算这月卖菜的钱,我老算错。”爷爷笑着接过本子,拨起算盘,没一会儿就算好了,还帮王奶奶把账记在本子上:“你看,这是卖白菜的钱,这是卖萝卜的,加起来就是这些,没错。”王奶奶笑着道谢,说“还是你这算盘靠谱,比计算器清楚”。
算盘也有“生病”的时候。有次我玩算盘,不小心把一颗上珠碰掉了,珠子滚到床底下,找了半天没找到,我急得快哭了。爷爷回来后,没说我,而是从工具箱里找出块小木头,削成算珠的样子,又用砂纸打磨光滑,最后用胶水粘在算杆上。等他把算盘递给我时,新算珠虽然颜色浅了点,却很结实,爷爷说“东西坏了能修,就像日子,有点小毛病,修修就好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乱拨算盘,每次用都小心翼翼的。
后来爷爷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再也看不清算珠,算盘就被放进了抽屉,再也没响过。这次收拾书桌,我把算盘擦得锃亮,放在了书房的书架上,旁边摆着我小学时的数学课本。有时候写作业累了,我会拨拨算珠,“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是那么熟悉,仿佛爷爷还坐在我旁边,教我“一上一,二上二”。
我也见过商店里卖的电子计算器,又快又准,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摸着爷爷的旧算盘,才明白少的是那份“踏实”——是爷爷拨珠时的认真,是教我算数时的耐心,是帮邻居算账时的热心,是藏在“噼里啪啦”响声里的日子味。这些暖,不像计算器那样冰冷,却像爷爷做的红烧肉,像他算出来的收成账,踏踏实实,能暖到心里去。
现在每次看到这只旧算盘,我都会想起爷爷说的“算盘要算得清,日子也要过得明”。原来生活里的道理,从来都不是什么大道理,就是藏在这只旧算盘里,藏在爷爷的每一次拨珠里,藏在那些不声不响却满是认真的日常里。不管走多远,只要听见算珠的“噼里啪啦”声,就知道,总有个地方,藏着我最踏实的回忆,等着我回来,再拨一次算盘,再念一念爷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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