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春天

明天就要正月十五了，小城安静的气氛与往年对比过于强烈。
我居住的这个闽南小镇，许多古早的民俗民风流传至今。这里几乎是村村有小庙，户户拜神明。到了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村村社社都会组织大大小小的礼拜活动。最隆重的要属年初八到十五，大小的庙宇里会组织的神明“出巡”。因为我参加了村里的腰鼓队，所以这些年每年都会跟着村里妈祖娘娘“出巡”的队伍，从我们村绕整个镇子一圈儿地游行，行程大约10公里。
据我观察，早先还只有大村社的庙会组织比较盛大的“出巡”活动，而近两年很有越来越多庙也开始组织，参与民众也越来越多的趋势。这或许是因为，出巡的队伍途径的家宅和工厂，往往都会捐献香火钱，这笔收入也成了庙宇修缮维护费用的一个可观的来源。作为一种民俗文化，这样的活动丰富了百姓的节日生活，也让青少年一代有了更多体验本地风俗文化的机会。然而同时，游行一路上大量燃放的烟花爆竹，以及游行民众沿路抛撒的食品饮料包装，难以避免地对本地的自然环境造成不小的压力。我曾深感震撼地见过数十条超长条鞭炮同时在某家祖祠的门前广场上被点燃：伴随着巨大的爆竹声，蘑菇云般的烟尘滚滚升起，一时间遮天蔽日，空气中蔓延着刺鼻的火药味和爆竹的碎屑。
这样的情况还在一年比一年愈演愈烈。三年前，我每年跟着腰鼓队只参加两次游行，一次在本地，一次要去湄洲岛拜妈祖“老家”。而前年增加了一次帮邻村小庙热闹，去年更是游行了4次。不仅游行次数逐年增加，参与游行的人数、燃放的烟花爆竹数量也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越来越多。去年是这些年来游行队伍最庞大的一年，参与游行的民众至少有400多人。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这个情况，只是我心中隐隐感到担忧。热闹过了，留下满地狼藉，半空中久久弥漫着火药的味道。之前我也和朋友调侃道，“过年期间，绝对是我们这个农村小镇PM2.5最高的时候。”而人们沿途抛下的各种垃圾，很多被抛撒在草丛树林里，环卫工人也难以全部清理，便一年年地堆积起来。小小农村的垃圾污染，远远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我常常在想，这样隆重热闹的节日背后，我们生活的土地又承受了多少重负，几个人会去思考？

而今年过年，可以说是一个最不寻常的年。要说“新年新气象”，今年的“气象”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哪怕是迫于疫情的压力，今年闽南地区的这个春节也是非常宁静又“干净”的。没有声势浩大的礼拜游行，也少了好多嘈杂鼎沸的爆竹烟花。立春节气在小雨中安静地过去，雨过天晴的太阳也没有像往年一样蒙着薄薄的烟尘，而显得分外清新。
经济学家吴晓波老师在他的节目里说，“上天以灾难的方式将喧嚣的中国大地一把按住，静待一个魔鬼的离去。”这句话击中了我的心。而最近又拿起《狼图腾》这本书和朋友们分享，书中蒙古老人用“大命”和“小命”来形容草原和人的关系，我就想到了这次的疫情。在这个世界上，自然是真正的“大命”，上天以其博大的好生之德孕育着包括人类这个物种在内的万物生灵，而人类，其实仅仅是亿万生命中一个算得比较“强大”的“小命”罢了。近年来，才有明白人指出“人定胜天”是个谬论，可是我们早已给自然这个承载我们的“大命”施加了多少灾难？
就像中国人过的春节，西方人过的新年。在我们年复一年的喧嚣之中，可曾静下来思考过喧嚣背后深藏的隐忧？一年一度到了春节这个时候，我们重复着这样一套逻辑——又到了可以肆意欢乐，开怀享受，放肆喧嚣的时刻。平时吃不着的，不能吃的，这个时候来吃；平时不能闹的，这个时候来闹……
要说这也是人们劳累了一年最后的放松，却也需要一个尺度：不能让“放松”成了“放肆”。
新中国建立70年了，她还是个年轻的国家。这次疫情，更像是上天给予的提醒，请中国人思考思考自己在节日风气和情感释放上采取的方式。十几年前的非典，已经是“温柔的警告”，只可惜我们没有足够地学习到。
而2020年这个寂静的春天，它一定会被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