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怀特主教!”跌跌撞撞地身影闯进了空空荡荡的教堂,教堂顶上那扇彩绘的窗,只透过了一丝微弱的光,恰好照在他身上,那是一名披着黑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脸上写满不安与彷徨。
站在雕像面前双手合十的红袍老人,只是静静地转过身,把手一挥,微风于无处自生,轻轻拂过,中年男子只感觉身子一轻,精神不由得放松下来。
“达克牧师,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慌张是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被称作主教的老人淡淡地说道。
“是。”达克牧师此时彻底回复了平静,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着措辞,然后说道:“我们最后的主力军,还是敌不过那群背叛者。”
“理所当然,一百人能拦得住谁?”主教望着教堂的顶端,神色平静,“让他们来吧,死在神的面前,也算是履行我最后的职责了。”
“可那群人说,他们可以让我们继续活下去。”牧师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强烈的眩晕感从脑中溢出,一息后,面前那位主教盯着他,神情严肃而又认真。
“他们说,只要我们把东方那群人聚到一块,给他们一个清除的空间,我们犯下的错就可以被原谅。”达克牧师越说声音越小,几近微不可闻,他知道,眼前的主教,最是听不得这种话的,可他接着又发现,他错了。
那名红袍主教流下眼泪,他摸着神像,像是想说些什么,可那话却哽在口中,过了好一会,他才慢吞吞地说道:“原谅?他们配吗?”
“他们忘了自己两百年前做的事情吗?为了科学的进步,就可以让接近半数以上的人类去献身吗?!”主教嘶吼着,“什么东西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是地球撑不下去了?分明只是这群以科学为名的畜生想征服这个世界罢了!”
“可他们,成功了。”牧师有些无力地说道。
“是啊,成功了。”主教变回了原来地样子,衰老而又平静,他“只剩下我们这些异端,又能够成什么事呢?我们早已不是千年以前的教廷了,而东方,基本只剩下些武夫和弱得不成样的修行者,他们又能怎样呢?”
“主教,不屈服吗?”牧师直视着主教,眼中既有希冀,又有迷茫。
“被利用,总比死了好。”攥着拳的怀特,似是压不住心中的情绪了,教堂里充斥着风的悲鸣。
“不过,东方,是他们那么容易就能毁灭的吗?”怀特忽地笑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神像,他把双手举过头顶,虔诚地拜了下去。
暖阳沐浴着的教堂塔顶,有一只鸽子从光中出现,它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振翅高飞。
二.
陈戊君一手握着枪把,一手拎着枪杆,脚下站了个前三后七的枪架子,他就这么站着,迎着龙腾山足以烤熟鸡蛋的烈日,一气站了两个时辰。
陈戊君闭着眼睛,他不得不感叹,自己这接近六十岁的身子骨,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站上一整天也不晃了。他睁开眼,身子忽地往前伏了下去,后脚一蹬,身子一扭,握把后手同时伸出,腰胯拧身一抖。
“唰!”那是惊雷般的破空声,枪尖的锋芒刚一露出,陈戊君又往后一退,撤步抬头,又是一枪扎出,天上无云,地下无风。
陈戊君眯了眯眼,步子一收,只是静静站在那,手中躺着一杆不长不短的红缨枪。
“师父!”从山路走上来的王海拿着一份有些破旧的纸,向陈戊君挥了挥手,神色有些紧张,像是怕扰了陈戊君的兴致。
陈戊君没说话,他接过那份纸,看完后没了动静,只是手在颤着。
“东方修者联盟和武魂馆的人说,科学军的意图他们知道,无非是想着一网打尽,可他们更清楚,要是团结一心都无法取得胜利,那么不再过野狗的日子,也挺好的。”
王海说出这话,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涩,他们做错了什么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行吗?科学军那群人非得逼着每一个人类为了科学进步而活下去吗?
“他们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几百年前的义和团吗?!可现在是什么时代?一个没有国界,只有一个核心的科学军时代啊!他们缺人手时,说自己是为了东方,现在发现怎么都无法对抗,就说什么不再当野狗了?那些入伙的人死活他们就不管了吗?”
陈戊君双手紧握着枪,暴躁的情绪似乎也弥漫在龙腾山顶,王海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师父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但他还是顶着害怕,说道:“修者会长和武魂馆长还和我说,聚到一块去空悬城的,只会是一帮能打的老头,至于别的年轻人,科学军不排斥把他们纳入城中。”
陈戊君低下头,沉默着。然后他看着自己的徒弟,说道:“既然这样,又何必找上你,还带上一张没用的纸?”
“他们说,过来这一趟就是和您说一声,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们只能感谢,却无以再报了。”王海红着眼睛说道,他对修者联盟的会长和武魂馆长的感情很深,每年过年,他们都会来问候师父,给自己带来好吃的,然后会讲许多许多的故事,有趣生动的,热血沸腾的,唯独,没有自己在城外活得像野狗般的事。
“师父,你会去吗?”王海看着陈戊君,这个把自己从孤儿养大到现在的人,曾经的脊梁是何等笔直,而如今,却能够看出佝偻老人的背影了。
“你想去?”
“是的,我不会按纸上去做的,我要救下他们。”
陈戊君回头,看着王海,他抿着嘴,眼神坚毅。
“去?可以,把我给你的枪留下,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断魂枪的传人。”
王海一愣,然后点点头,转身下山,只剩下一个老人站在山顶。老人又看了眼手中的纸,手一松,纸顺山风飞舞而去,纸上只写着一句话:戊君先生,请拿我等的命,换您一个入城的机会吧!
陈戊君走到山腰间的小屋,打开门,只有两张床,屋里空空荡荡。他摇了摇头,又把门关上了。他转过身,默默地看着眼前浮在空中的鸽子,它消散在他的眼前,只有一小团光落在他的额头,而后同样消失不见。
陈戊君眯着眼,走出屋门外,长长地叹了口气,真冷啊,他这么想道。
山风呼啸,龙腾山却安静了。
三.
这世界城市有很多,可是,够资格浮着的,只有这么一座城。为什么?因为它巨大无比,足够载下近一亿人口,它浮在空中,每一日都要花费无数的资源,可没人有怨言,有怨言的人早在反抗中死去了。
它就像是神话中的方舟,只是现在并没有末日之类的灾难。每一个见过空悬城的人,都会被它的巨大和坚固所震惊,这就是科学军的人所拥有的使命,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有所谓的,奇迹。
看到这里,林因斯关闭了眼前的书本页面,这种吹捧他不喜欢,可是也无法讨厌,毕竟说得也是事实。他笑了笑,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把神经系统关掉,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就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一个紧急通话出现在界面中,林因斯眉毛一挑,选中了通话键,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男性军官,他用近乎合成音的声音说道:“指挥官,那群东方人和教廷的人汇合了。”
“哦?在哪?”
“城底。”
林因斯有些语塞,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愚蠢的人,可笑极了。
“停下空悬城,我们去会会,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毒瘤。”
四.
怀特看着眼前这数十名穿着蜈蚣服和灯笼裤的老头,又看了看顶上悬在半空中的城,默然无语。
“你说,戊君先生会来吗?”穿着紫色蜈蚣服的老头说道。
“不好说,但他如果在,肯定会说我们又老又废物,脑子不好使才来和这种东西对抗。”白胡子的老头这么一说,大家全都笑了起来,只有达克牧师这边的几个人摸不着头脑。
“怀特主教,我们还呆在这吗?如果不及时走的话……”望着达克牧师着急的神情,怀特笑了笑,说道:“达克牧师,教廷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达克愣住了,他看着主教认真的神情,牙一咬,带着人上了一架脏兮兮的飞行器,转眼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我说主教啊,你挑的这个人怎么看都不靠谱吧,溜得比兔子还快。”白胡子老头大大咧咧的说道,顺带把腰间的酒壶扔了过去。
“有所谓吗?”怀特自然地接过酒壶,猛灌了一口,说道:“现在倒是越来越像三十年前了。”
众人默然,在场的人有谁能忘呢?那时的科学军还没有将空悬城完成,然后东方修士、武者和西方教廷的人联合,却终究没能敌过科学军的炮火,现在活下来的,都是因为一个和他们岁数差不多的人,那人的横空出世,让他们活到现在,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现在说话,想必是打扰到各位聊天了吧?”慵懒的声调忽地在众人耳边响起,众人纷纷往声源看去,一个吊儿郎当的军官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望着他们。
“唉,就是出城太麻烦了,只能用投影和大家见面,不好意思啦。”发觉没人搭理自己,林因斯也不觉得尴尬,他看了眼怀特,说道:“怀特主教,我们之前说的事情,也还算数的,你不走吗?”
“没那个必要了。”
“您还真洒脱呢,本来是看在我们是同胞的份上才提醒您的。”
怀特微微一笑,他抬起头,直视着那个逼真的投影,此时的他,方才有教廷主教应有的威严,“你,也配?”
林因斯摇了摇头,说道:“既然这样,那么再见吧。”
空悬城动了起来,底座的炮台喷泻无数的火花,对待他们,甚至用不上炮弹。
“唰!”天与地间有一声枪鸣。
陈戊君提着枪,看了一眼那群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然后对着林因斯的投影说道:“放了他们吧,杀我就行。”
“师父!”
“你小子给我闭嘴!”陈戊君瞪了王海一眼,“你下山那刻,你就不是我徒弟了,你就是王海,一个武艺不精的普通人而已!”
“师徒情深的戏码还是不要演了喔,”林因斯有点生气,这些人着实让他有点恼火了,“抱歉啊,这位老先生,你们一定得死呢,不然我的炮火可就白打了。”
陈戊君不说话了,看着头顶这个庞然大物,他想即便是千年前传闻中的剑仙,恐怕也奈何不了这座城吧?
“戊君啊,我们和以前一样放手一搏吧?”怀特主教走到了陈戊君身旁,说出口的是决然的话,脸上却是淡然的笑。
“三十年前,你说放手一搏,结果没放就晕过去了,这次还是交给我一个人吧。”陈戊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活着。”
接着陈戊君看着众人泣不成声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说道:“别哭了,接下来,让你们见识见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陈戊君提枪,接着像是登梯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在半空之中。每走一步,提枪的那只手上肌肉就虬起一分,脸上的青筋也愈发明显起来。
底下的林因斯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虽然不知道迟则生变,但拖下去显然没有必要,他怒吼着:“给我开火!”
对于底下的众人而言,那大概是此生见过最壮丽的“烟火”了,看起来美丽而又致命。
陈戊君走到第八步,踏出最后一步,稳稳当当立在了他面前的空气上,正面迎着下落的“繁星”。他像自己练枪时那样,摆了个枪架子,前三后七,枪尖不晃不抖,直指空悬城。
蹬腿,拧胯,转身,抖腰,枪出一条线!陈戊君送出了一枪。
一枪递出,陈戊君没有停下,每一枪越出越快,他身上的白色短褂早已被血色浸透,七窍也血流不止,可他出的每一枪,却丝毫不曾有过抖动。
六十四!刚一想到这,陈戊君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要完全不受控制了,于是他死命地咬牙皱眉,死死盯着上方的空悬城,六十四枪,解决了燃煤之急,却对付不了这世界上名为“科学”的奇迹,怎么才能赢?
温暖的光降临在了陈戊君身上,他低下头,怀特主教御着风飞到了他的身旁,他说道:“看样子我信中说的计划必须得干了。”
“似乎是的。”陈戊君点点头,不由地笑了起来,虽然此刻他满脸血迹,笑起来颇为渗人。“值得吗?这样做?”
“不值得吗?”怀特反问,“若我的死可以换半个星球人类的安息,那为什么我不能死?”
陈戊君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怀特把身上的红袍解了下来,他不再是教廷的主教,只是一个稍微得到神明眷顾的,普通人。
一道道白色光芒从王海和各位武者、修士的身中涌出,汇集到了怀特的身边,他看着众人诧异的眼神,说道:“这是你们心中蕴藏的希望,将它们集中起来,兴许就能改变未来。”
说完,他看着陈戊君,面带微笑着,化作了冲天的白光,携着所有的希望,融进了陈戊君的身体中。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断魂枪,这把传承着正直和热血的枪,此刻也正回应着他。
陈戊君举起枪,平平淡淡,往前一刺。
天地骤起惊雷声,风云消散无处寻。
即使洞穿了空悬城,它坠落下来那刻依旧无法匹敌,所有的希望,最后都掩埋在了尘埃之中。
只有一杆枪,它静静地矗立在地上,笔直而又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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