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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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6期“酒”专题活动。

早上一醒来，大潘整个人都还是晕晕沉沉的，像被打了几闷棍，不知被谁揍的，也不知道伤在哪里，只有头还有感觉，声讨着不屈不饶。

这是大潘进入三月以来第四次喝成这样，但他自己从来没认为喝高过。他的标准很直接，我没吐，谁说我喝多了？喝酒不就是要这飘飘欲飞，晃晃悠悠感觉吗？平时苦逼哈哈干活，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恢复本性，说出真心话，即使说错了也没人往心里去，还能让在座的其他人一概予以理解原谅，多好的机会啊！

一直以来，大潘酒龄绝对压倒同龄人。听他嗜酒如命的爷爷自豪地说起，三岁时他就淘气把爷爷的筷子插在酒瓶里，再捞出来咂吧一番味道。因为爷爷泡的是石榴冰糖酒，甜丝丝的，酒味反而被掩盖得很淡。小孩都贪吃甜品，他抵挡不住入口的甜醇，强忍着刺激的酒精辣味，吮吸一筷子，小嘴来回咂吧着，觉得不甜了就吐出来，跟甘甜过滤器一般，只留下甜。吸了五六次，满脸通红得像一只烤乳猪。不明真相的老乡都说这孩子可漂亮啦，跟年画上抱着大鲤鱼送财的胖嘟嘟童子，又红又圆。因为有童子功，认识大潘的不敢跟他喝酒叫板。

大潘原来横行过大概十年的光景。那时一说起大潘，他们宏村端酒杯的，都是又怕又爱。怕的是他发酒癫较劲，让自己出洋相，爱的是宴席上一说起宏村，别村的酒徒们立刻和气三分，低眉顺眼起来。五年前大潘又发飙一对三喝了顿大酒，结果胃穿孔，直接去医院躺了十几天，总算捡了一条命回来。他下定决心，自己不能再喝了。

他真的不再喝酒。有人劝他喝，他说戒了，再不戒命都没了。让他少喝一点，他苦笑不得地说：喝酒哪有少喝的？我潘柱子是那样的人吗？他自己心知肚明，不能端酒杯，只要一端，那就是水库泄洪，一发不可收拾。也有人给他泡酒方子，说泡过的酒大补，对身体好处多多，他很是无奈：“我其它零件还好使，就是胃坏了，药酒其它部位都能补，唯独牺牲胃来成全别的，这岂不成了抱薪救火吗？慢慢地大家不再逗他了。

村里经常看到，大潘下地劳累一天，回到家抄起饭碗，蹲在廊檐下细吞慢咽，好像一头拉磨转圈的老驴子。去吃红白酒席，大潘经常和不喝酒的妇女老人小屁孩坐一桌，两三碗大白米饭好菜下肚，就一脸看着那边闹哄哄还在划拳行酒令。潘家老小几十人一起过大年大节，他吃完饭就无聊地去守着电视机，三弟四弟和侄子一帮人不知收敛地胡喝瞎闹，他凑近也搭不上话。大潘越来越安静，性子越来越自闭，大家觉得他彻底变了个人。

他心里明白，自己病了，病根在胃。不是胃不舒服不消化，而是胃成了他的命门。

胃怕饱怕饥，媳妇和他就准点吃饭，定量进餐。好吃的想多吃点，对不起没有了，味道不合的不想吃，那不行得吃完。胃怕冷怕热，他就凉了加热，热了等着放凉，一根温度计就像栽在东面山坡上的柏树，忠诚守卫着。胃不宜吃辣吃酸，他就清淡饮食，一天三餐没多少盐味。他被胃把控了，更确切的是，胃劫持了他。

日子一天比一天长，村子一年比一年破败，媳妇和自己一年比一年枯瘦。一望即穿的日子，一潭死水的生活，还在继续。他烦了。

他想起自己三岁吮吸筷子酒，十三岁一口气喝一瓶啤酒，二十三岁大海碗一碗一碗地吸酒。那些日子多么风光快活啊。

又是一年春节聚餐，他无聊地坐在旁边听喝酒的几位吹牛，结果不知怎么着就说到了他身上：不喝酒不玩牌也不吹吹牛，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图个啥啊？那跟蒙眼转圈的驴子有啥区别？把他挤兑得够呛，气得他差点和对方干一架。

好几天大潘都嘟嘟囔囔不太平静，一辈子快到头了到底图个啥。他想高兴快活，哪怕三五次也无所谓，他不愿意像个遵守清规戒律的老和尚，再活个三五十年又有啥乐趣。

酒是时间馈赠人间的解忧药，无关于贫富贵贱。酒是人际往来的试金石，先喝个酣畅淋漓，再来一回掏心窝子的话。

大潘又开喝了。也有年轻的叫他老潘，他都乐呵呵地应着。他喝得尽兴和睦，跟什么人该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再像原来那样傻喝忒实在。他和大家一起控制着，只喝高不喝吐，晕晕乎乎啥都不用想，一过就是一天，多美啊。

晕晕乎乎，那是老天给我们预留见面的档期，很多人都在原地转，走不出来。原来的大潘，现在的老潘完全不一样，他等这个机会太久了。毕竟机会难得，他决心一定得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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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细雨吹，驻书香澜梦第二组，一向胡思乱想求真，文字是不羁梦想，愿共享格子世界的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