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夫妻如今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花荻直有十来日不曾到林家去,反而是若即若离的崔明心比以往去得勤了些。
“眼见暑夏欲尽,前些日子倒腾秋天的衣裳,在柜子里找出一匹织锦缎来,这缎子素净,想来与你相称,便赶制了件衫子,送与妹妹。”
林尘口中道了谢,笑着接了衫子,心内却烦闷:这十来天的日子,崔明心竟来了三趟,而且次次都送了东西来。这分明是备好了礼来的,可若推却不受,她每每来时言辞只像是至交姐妹间互相念着的心意,让人半点推却不得。
林尘不解,觉得有些反常,但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木槿近日又有些魂不守舍的,问她什么,十句话倒有九句不听在心里。
林尘照常让了崔明心进屋坐,“姐姐吃茶。”林尘与她倒了茶,正要问近来可好,这是林尘一贯的“待客之道”,不论亲疏,总要先以问好开了头,一问出这一句来,对方总得说些近日的事,林尘也就暂时有了时间绞尽脑汁想接下来怎么聊下去。
跟崔明心说话是无需烦恼找话题的,可林尘早养成了习惯,依旧问了好。
“我近来安好,倒是你,我瞧你这几日好像不大出去走动,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尘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烦心事?吴用许久不曾来院里说说话了,上次木槿说嘱咐钟坎碰见吴用让他得闲来坐坐,她还不大乐意呢……
“我看一定是有什么心事,眼神都有些痴了。”崔明心笑道。
林尘羞了,顺手捧起茶来,胡乱吃了两口,分辩道:“没有什么烦心事,就是近日懒怠走动。”
“合该让军师来看看,妹妹也就好了。”
“不干他的事,怎么……他来就好了?”林尘耳根发热,只觉吃的茶都烫得人身上热。
“哪有人无缘无故的懒怠走动,想必是身上不大好,军师懂医,让他来看看,平平脉也就好了。”
林尘不吱声,茶已吃完,忙自袖内抽了帕子轻拭嘴角,只盼这一方帕子能稍微的遮遮脸,掩掩羞。
幸亏彼时木槿从厨房里端了茶点过来,同崔明心说了几句客气话。
“依我说,该劝林妹妹多出去走动走动。我瞧她这几日不大精神,像有烦心事似的。”
“多劳娘子惦记,我们姑娘哪有什么烦心事呢。不过是如今入了秋,春困秋乏,姑娘不大爱出去逛了。”
林尘暗喜,木槿一来,她便可暂时省了许多的精神,只在一旁听她们聊便可。
崔明心不曾再提吴用,同木槿聊了几句后,转而向林尘道:“今日天气大好,不若出去逛逛?”
林尘讪笑,“还是改日吧。”
崔明心又道:“要不愿逛,去宋太公处坐坐如何?”林尘还没来得及拒绝,她接着道:“自宋太公上山,我也不曾常去。新来的其他头领倒也罢了,太公是长辈,若迟迟不去看看,倒显得咱们没礼数了。”
崔明心已是送过礼去的了,林尘却是一趟也未去过宋太公院里,她听得出来,崔明心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正是呢,姑娘前几日还说要去看看的,这几日身上乏,就忘了。等明日备了礼,可得劳烦娘子陪姑娘走一遭。”木槿说着,心中暗暗自责起来:这几日太不上心了,竟把这正经事都给忘了。
木槿忘了,林尘却并未忘却此事,只因木槿忘了不说,她乐得不必应酬,也就不曾提起。如今,崔明心重说起这事来,林尘先自疑心是宋太公说了什么见怪不满的话,比木槿还要自责,只有点头答应的是。
崔明心来时,从不长坐,今日也是照例说了些闲话后,起身告辞。
林尘才送她出房内,正说笑着,只听得院外一声呐喊,恰似晴空起了霹雳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的。
院里众人皆愣住了,待回过神来说话时,却有个黑大汉叫喊着“杀人”,直冲进院里。
几个姑娘急慌慌往一旁躲,院里喽啰立时一拥而上,护定林尘、崔明心左右。
那黑大汉一进院里,也不看路,只顾往前冲,直愣愣撞上了一株柿子树,树摇晃了几下,尚青涩的柿子扑簌簌往下掉,他却丝毫不疼似的,只踉跄了几步,便破口大骂道:“娘的,什么鸟树!欺负爷爷是没娘的!”
“撮鸟,黑爷爷让你挡道!不开眼的鸟树!”只见那黑大汉嘴里正骂着,双手抡起两把板斧就砍,只两板斧便将碗口粗的树给砍断了。树倒了,紧接着人也倒了,这树跟人都不曾朝林尘他们的方向倒,可愣是把几人都吓得连忙后退。
“这是谁?什么人都敢噇醉了酒胡闹了?还不快把他拖出去,告知寨主做主!”崔明心杏眼圆睁,呵斥起来。
小喽啰战战兢兢道:“这是跟了宋公明头领上山来的李逵头领,他气力大,脾气不好,如今又吃醉了酒,哪有他不敢砍的,就是寨主来了,也奈何不得。”
崔明心强压着怒火,厌恶道:“不用说与寨主了,你们先几个把他拖出去,挺死尸似的在这儿躺着成个什么样子!”
小喽啰们面面相觑,推推搡搡,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李逵手里那对板斧好似立在众人面前,只上前一步就能劈在脑袋上。
林尘本就有心替他们说两句,又加上小喽啰跟崔明心说话时,明显感觉到木槿挽她的手使劲捏了捏,以为木槿也有此意,于是,林尘开口道:“姐姐,别为难他们了,让他在这躺一会子,酒醒了也就走了。”
崔明心冷哼一声,笑吟吟道:“还是你会体谅人。”她理了理衣袖,又道:“我先走了。”
“姐姐……慢走。”崔明心自顾自走了,林尘知道,她为这事恼了。这可真是有口难辩,林尘并没有笼络人心的意思。哪个人不怕死呢?喽啰们在危急关头护着她们已然是大恩了,如何能再让他们去冒险?
“姑娘别往心里去,她不知道姑娘的心思。”木槿劝道。
林尘朝木槿笑一笑,“没事,我知道。”说罢,又柔声道:“天子门下避醉人,都进客堂躲躲,等他酒醒了再说吧。”
小喽啰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左顾右盼,谁也不动弹。
木槿道:“姑娘不用担心,他已然醉倒,就是要爬起来砍人,也得有个工夫,他们还不会跑不成。”
“是啊,是啊。”
“对对对,姑娘快回屋去吧,俺们会小心的。”
“这黑头领要再胡闹,俺们一叫嚷,姑娘可得快点跑。”
……
众人正围着林尘说个不停,只听得背后“哗啦啦”几声板斧响动,顿时皆汗毛直立,壮着胆子扭过身来面对着李逵。
谢天谢地,李逵并未醒,只是翻了个身,将板斧撂开手了。
撂开手!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小喽啰不约而同冲过去抢那双板斧,一个抢了左手边板斧,两个一齐抢了右手边板斧,还有一个让人半路绊倒,躺在地上的。
一双板斧都被人抢将去了,李逵尚大醉不知,这下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相视大笑。
喽啰们笑道:“姑娘放心,听兄弟们说,这个黑头领是一双板斧常不离手的,如今板斧都不要了,看来是喝得烂醉,伤不得人了。”
木槿道:“既是如此,该将他送回歇处,不能这么在咱们院里躺着。”
林尘也道:“正是正是,我正想这个呢,要这么躺到酒醒,人也晒出病来了。”
木槿笑道:“姑娘也这么说了,快将人送回去吧。”说完,她又叫住了一个平时嘴碎爱打听事的小喽啰,吩咐道:“前些日子央了朱掌柜采买的东西还未送来,朱掌柜是同李头领前后脚下山去了沂水县,记得打听打听,可也回来了。”
那喽啰听见自己比旁人多了项任务,得意起来,先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到,后又说些吹嘘的废话。
其余的三个喽啰,早一齐去李逵那儿了,胆大的先去摇晃了摇晃,见他不动,确是烂醉,方才上手去抬。
“等一等!他身上有血。”林尘初时因离得远,又受了惊吓,不曾注意,如今跟着喽啰们上前看时,才发现李逵袒露的一只胳膊不知被什么划破了,正流血呢。
“得先清洗伤口止血才是。”林尘赶上前便用手里的帕子压迫住了伤口,“我房里的水粉盒下面压着一盒止血的药,麻烦谁去拿来。”
“没事,姑娘,舞刀弄枪的人,这点皮外伤算什么,俺们把李头领抬回去再弄也没事。”喽啰们没料到林尘会按了李逵伤口,给他止血。一则,林尘若不松手,他们也不好上手去按;二则,也确实觉得习武之人这点伤口算不得什么,故此便有人劝她撂开手去。
“这怎么行?”
“没事没事,这算什么伤口?姑娘快去洗洗手吧,俺们弄就得了。”
木槿听得,也赶紧过来,“姑娘,你先松手,我来弄。”木槿一边说着,一边拽了帕子的两角,林尘这才松开手去。
只见木槿将帕子两次对折,用帕子压着伤口,在李逵胳膊上围了一圈,打了个死结,“没事,先如此包扎了,等会儿让他们再弄便是。”
“好吧,我看不出来伤得深浅。最好还是给请了郎中瞧瞧。”
那嘴碎的喽啰笑道:“好好好,姑娘放心,快去洗洗手吧,这新衣上都弄上血了,这些交给俺们就是了。”
林尘微微笑笑,点了点头,看他们抬走了李逵,才去回屋洗手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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