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总说她有很多的藏书、文件、发表过的专栏文稿,外加许多多年不穿用的衣鞋箱包。二十多年来,这些东西在家里占着地方。但要扔掉它们很难,“它们代表了我的人生过往呀”。
“现在咱俩都过七十岁了,让我用最后的力气,去把这些破烂扔掉吧”-她丈夫说。
"我可以看一看是些什么的,但我觉得自己看了将更扔不了,所以闭着眼睛让他扔…….”虎总哀叹。
读了共鸣并感慨。
因为我自己也有一大盒的贺年片和一大箱的旧信件待处理。此外还有好多本旧日记待丢弃。
我曾经觉得这些东西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戏里唱:“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我一辈子就喜欢写和读别人所写。
这些厚或薄的信件到我这里不容易啊,都是坐飞机来的。信壳上是写信人的亲笔字,信的右上角(有时候是背面),贴着一到十几张面值不等的,形形色色的邮票。信封左下角,还印着或贴着蓝底白字的“航空”字样。
在那缺少中文的世界里和时间里,我每天回家都先扑去看信箱,若当真有一封两封信躺在信箱里面的话,我的太阳就升起来了,照亮宿舍楼昏暗的走廊,驱赶走宿舍楼里的异国气味,心里手里抓到了满满的爱,迎面过来的人都能遇上我的笑脸,拉着幸福横幅的笑脸。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是我这个年龄以上的人,才会有的感慨。
现在,我最怕的就是邮箱里面有信件,那一定是账单,广告,宣传册,甚至是谁谁谁的讣告。
数月前当我收起挂在门厅里的2024年的圣诞贺片时,忽起一念,自问是不是到了重读旧信件和旧日记的时候了?
我想先收拾有日期有连贯性的日记,就扫一眼,会很快。谁知道,“一眼”根本扫不走往日的烟尘。日记仿佛是活的,会拉住我漫步于往日。虽然日记里少涉人和事,多写情与绪。但若是以为时过境迁,不会再被触动,肯定不对。
几本日记看完,简直是身心俱疲,百感纠结。结果我也面临着是看了再扔,还是闭眼直接扔的抉择了。
面对自己累累碩硕的书信笔记,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我父亲眷恋岁月,力图把什么都留着,他自己的工作手册纤小又工整,被做了序号,足有两三百本。出差开会带回的各种纪念品,都带着原包装保留着。票证、像章、旧手表、样板戏唱片,.......散布于各个橱柜角落。他最珍视物件之一,是四台老相机,折叠皮腔相机,全金属机身加牛皮套子的135胶卷相机,需低头看反转镜像的120胶卷双反相机,都在列。
可惜,旧物虽然忠实的跟随父亲,父亲却并没有时间去摆弄旧它们。他走得动的时候,天天往前走,开拓新交往,引进新活动,购买新电器,忙得一周七天不得闲。他不知道衰老虚弱会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根本没有他设想的“将来走不动,只好呆在家里”的时候。连他最心爱的照片们,几乎完整记录他一生活动的照片们,他都没机会再看。
父亲的这些岁月碎片,让我陷入舍不得扔又不知怎么对待的烦恼。我发现没有了这些带包装盒的小纪念品,爸爸就没有什么痕迹了。我感情上需要爸爸的物件的陪伴,这样我回家时还能感觉到是到了爸爸的家。
纠结中我做了一个白日梦,梦里我把家里所有的用品都重新换成了旧物,就像某些怀旧饭店里装饰的那样。我把过去的岁月都整理出来了,把爸妈的家又重新变成以前的样子了。爸妈的晾衣竹竿和丫叉头都完好无损,他们俩结婚时买的50年代的小巧橱柜,依然是家里质量最好的家具;他们90年代装修的房间是很过时的样式,刚好配得上那些70年代的用品,带咯吱声响的地板上,完全可以堆起一个怀旧的三维空间。
仅仅修复旧物就很费周章?没关系,上海现在有很多私人小店收和卖这些东西。我可以按生活所需,去找到遗失了的旧收音机,旧闹钟,旧家具,旧唱机,甚至旧锅碗瓢勺。我可以偶尔回来,住进一个自己营造的肥皂泡里。
这个一个接近现实的奢侈梦,一个被我收进梦匣子里的童话。它旁边还有一个梦,那梦里面的我,开着一辆二战款军用吉布车,正在去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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