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天,我在快递站看见老张别在腰间的槐花。细碎的白花瓣蜷在灰扑扑的制服兜里,像团没化开的雪。"老家捎来的,"他抹了把汗,"闻着这个味儿,才觉得骨头缝里松快些。"泡沫箱在传送带上哗哗作响,空调外机喷出的热浪里,槐香与汗腥奇妙地交织。
地铁二号线呼啸着穿过城市腹腔,我总疑心这条钢铁巨龙正咀嚼着无数异乡人的魂魄。程序员小王在末班车厢里敲代码,屏幕蓝光映着他眼下的乌青。他租住的公寓楼下有棵银杏,去年秋天他拍过满地碎金发给母亲,却没说树坑里还沉着外卖餐盒。
城中村的晾衣绳像五线谱,晾着褪色的工装与起球的毛衣。二楼早餐店老板娘总在凌晨揉面,蒸汽爬上结霜的玻璃,把"安徽包子"四个字洇得模糊。她擀面杖敲击案板的声音,和老家捣衣的棒槌声奇妙地押着韵脚。
写字楼旋转门吞进西装革履的肉身,吐出的灵魂却遗落在格子间某个抽屉。财务总监林姐的LV包里永远装着胃药,她办公桌前摆着女儿用黏土捏的歪扭茶杯——和老家神龛前摔缺角的青瓷香炉惊人相似。城市霓虹是流动的血管,我们却在霓虹里日渐苍白。
便利店冰柜嗡嗡作响,像极了故乡夏夜的虫鸣。外卖骑手老李蹲在台阶上啃饭团,手机里豫剧唱段在雨声中断断续续。雨水顺着霓虹招牌淌成一条发光的河,倒映着对面楼盘广告:"诗意栖居"——那数字后的零多得让人眼晕。
立冬那天,全城梧桐开始集体咳血。我在咖啡馆听见两个姑娘用西南官话讨论房价,她们指甲上的碎钻像山茶花上的露珠。玻璃墙外,扫地阿姨正把落叶堆成小小的坟,她围巾的花纹和我外婆织的粗线手套一模一样。
我们携带着故乡的碎片在这座城市行走:晒在阳台的辣椒串、手机里的方言歌单、腊月藏在行李箱底的熏肠。每个深夜,城中万千窗户亮起的灯,都是飘在都市海洋上的河灯,载着无法靠岸的乡愁。陶渊明采菊的东篱已成售楼处的景观小品,而我们仍在钢筋丛林里寻找着安放灵与肉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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