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读过村上春树的一本书,书里的内容都忘了,只记得书名叫《无比杂芜的心绪》。
无比杂芜的心绪——多好的、多适合的、多贴切的一个短语——用来形容当下的心情。
长长一列封控区列表,天天滚动的确诊名单,时时跳出的各种疫情消息,让生活变得杂乱,让心境变得荒芜。困兽犹斗,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极不习惯这样非正常的生活,用各种办法来抵抗,仅此而已。
吃饭、读书、上课、运动,这些普通的事情,都在特殊的情境下,有了别样的体会。
把一些生活的片段记下来,勾连起脑海里的一些回忆,就好比深海潜水器沉到海底,带起泥沙,透过探测器,窥探哪些神秘的刻在脑沟里的幽灵般的画面。
跨越时空的大盘鸡
“今晚就一个菜啊,凑合吃。”
老婆从厨房捧出一个瓷盆,满满一盆大盘鸡。三个大人两个娃,吃了一大半,实在吃不下了。
一个广西女人做的大盘鸡,不是时空中的味道,不是。
时光倒回二十年前,北京,新街口外大街16号,我大一。
我的身份证上写的是回族,因此我的饭卡可以在西北餐厅刷,和回族以及维吾尔哈萨克族的兄弟一起吃饭,其他汉族学生是不能的。
我喜欢西北餐厅里的饭菜。
三元一碗的牛肉拉面,面劲道,薄薄的牛肉片铺了一层,芫荽和蒜苗洋洋洒洒,端在手里,暖暖的,香气扑鼻。
每个月月末,伙食费不够了,我就靠着这三元一碗的牛肉面度日。我眼巴巴的看着拉面师傅撑面、下面、捞面,总盼着他给我多洒几片牛肉,可他却总是那么精确,精确到几片肉可以盖住面都计算过,手一抓,绝对准。
倘若能出五元,就可以吃到抓饭了。新疆特有的黄萝卜,被羊油激发出色彩,油汪汪地附着在米粒上,看上去就充满了醇厚的食欲。
拿着勺子舀着抓饭,一勺勺送到嘴里,油脂包裹的饭粒在舌头上打转,咀嚼着,能清晰感受到羊肉、黄萝卜、皮牙子和米粒融为一体的全过程。
至于牛肉烧土豆六元一份的价格,让一般的学生都望而却步,学一学二最贵的肉菜,在当时也没超过五元。
让全校学生都着迷的,是西北餐厅的大盘鸡,这也是西北餐厅为数不多的,对全校师生敞开供应的菜。当然,非穆斯林的学生,得过了正常饭点,才能到西北餐厅里来吃。
吃来吃去,也只有大盘鸡,符合各地学生的口味。
从最初入校时的三十元,到毕业时的六十元,大学四年,大盘鸡的“身价”翻了一倍。
盘子还是那个盘子,味道还是那个味道,价钱,尽管一路上涨,也都还算对得起那个味道。
大块的鸡肉,大块的土豆,稍小块的洋葱,一分为四的青椒与红椒,覆盖着盘底的裤带面,构成了西北餐厅里的大盘鸡。
两人吃撑,三人吃饱,四人够吃,这足以看出这盘鸡的分量。
一盘鸡里有肉有菜有面,搭配均匀,价钱还挺公道,适合经常腹中空空的穷学生。在师大,请人吃大盘鸡,没人会拒绝。
我也不知道妻子怎么学会做大盘鸡的,她做的大盘鸡里,也是那些配料,但味道和时空里的,就是不一样。
“我没有放孜然粉、花椒这些配料,我觉得那样口味太重了,可能娃吃不了。”
妻子的话提醒了我,西北餐厅里,总有那么一股子孜然味。我们宿舍斜对面,住了一个新疆哥们,每次我进他们屋,也总感觉有种独特的味道,具体什么味,也说不清。
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我们宿舍的吴诗人在水房里赤裸着身子洗澡。一桶桶凉水从头浇下,他又唱又跳,好不欢乐。新疆哥们下午没课,午睡起到水房洗把脸,抬头见到阳光中金灿灿的身体,惊讶大叫起来。
后来我和吴诗人到西北餐厅吃大盘鸡,那新疆哥们一个劲朝我们这边打量吴诗人,还和旁边的新疆兄弟说着什么,表情严肃,让我感觉穆斯林是不是对身体有天生的敬畏。
俱往矣......十多年后,再次回到师大,大盘鸡没有了记忆中的味道。倒是当年那些哥们,十多年没见,一见还是那模样,就是脸上沧桑了些,肚子挺了些,谁又不是呢?
登顶后的心境
登山成了疫情之下一种最佳的放松方式,深圳十峰已经登顶超过一半,爬每座山的感受都不太一样,但登顶后的心境是相同的,那就是——哦,爬上来了,仅此而已。
石岩解封,春光明媚,驱车到阳台山脚下,四个大人带着三个娃,沿着山道往上爬。
三个娃就喜欢走土路,不喜欢平整舒缓的登山道。土路旁有小溪流,叹息还没有入夏,不好玩水。
阳台山比想象的要高,爬到风门坳,大人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三个娃却兴致勃勃,模仿桃园三结义,在石牌坊下作揖。
登顶的一段路很陡峭,三个娃里最轻巧的骐骐一路跑在前面,我跟在后面吭哧吭哧地爬,汗衫被浸湿了。
“爬得好高啊,落日好圆啊!”骐骐指着太阳,阳光透过稀薄的灰霾照过来,山脊上,是一道道公路。
终于登顶,时间不早了,想领着娃快点下山。三个娃攀上石头往远处看,深圳也是很大的吗。
下山到了一半,天已经完全黑了。举着手机照路,好不容易下到山下,如释重负。
还记得大概八年前,也是一个下午,从泰安站出来,坐公交到泰山脚下,开始往上爬。
入口处的工作人员提醒我们,要赶在缆车关闭搭上缆车,不然天黑了往上爬就难了。
一行人一路往上,赶上了最后一班缆车,到达岱顶。在山顶一家逼仄的小餐馆里点了几个菜,靠着三碗米饭吃饱了。那时是十一月,挺冷了,山顶的小旅馆没有暖气。被子倒是很厚,不过一股味道,只好穿着外套,搭着被子,靠着枕头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准备看日出。煮开余下的一瓶纯净水,泡了一杯茶。看着氤氲腾起的热气把窗上的薄霜化开,晨曦的蓝透窗而入。
那天云雾缭绕,太阳不见踪影,但登顶的心境开阔辽远,多少年后翻起那时拍的相片,仍能感受到眉宇间的欣喜。
听雨,会应年岁的不同生发出不同的感受,爬山,又何尝不是呢?
读长篇的定力
有了手机的干扰,读长篇的作品变得困难了。但是每天还是想读点书,特别遇到一本好书,就一定想着读完。
读大学那会,有一个学期外国文学课主要讲苏俄文学。我从屠格涅夫读起,《猎人笔记》、《罗亭》、《春潮》,屠格涅夫的小说都不太长,还好读下去。到读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变得有些困难了。上下两册厚厚的,草婴翻译的《安娜.卡列尼娜》,我读了两个多星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我居然也读完了,虽然现在基本全忘了,但还是很佩服当年自己那种阅读的定力。
校园里读书的氛围还是好,吃完晚饭,最好六点就赶到自习室,不然就没位置了。条件好的教七、教九,六点半后就一位难求。我当时很奇怪为什么自习要隔一个位坐,有一次我去晚,直接坐在了最后排一位男生的旁边。他很惊诧地抬头看我,我点点头,继续看我的书,我们就这样靠着坐了一晚。
后来不知道听了一个什么讲座,老师讲到在西方,人们特别注意社交的距离。距离太近,会让传统的西方人赶到极度的不适。我想,这种社交距离,在校园的自习室里,也是存在的。
在校园里久了,我和吴诗人找到一个宝藏自习室,在化学楼的五楼,是一个只有二十个位置的小教室。平常研究生会来上一些小课,晚上基本没人来自习。
冬天,我和吴诗人关上门看书,教室里暖洋洋的,灯光也亮堂。但总会有一些闯入者,推开门进来看书。我俩心生一计,在黑板上写下:今晚8点有课。过了8点,我们就把8改成9。这个小计策果然“劝退”了一些想进入教室的人,不过有个壮汉不吃这套,每晚8点左右,就走进教室看书。
一晚,我和吴诗人11点才离开自习室,壮汉在我们背后说了句:“两位同学明天还来看书吧,我在做博士的毕业设计,实验室就在旁边,整天见不到几个人,你们来陪陪我也好。”
原来读书也是要人陪的,现如今读不进长篇,除了外界的干扰,另外的原因也是少了陪伴。
网课期间,有些老师陪着学生“云读书”。打开摄像头,我看着你,你看着书,是奇特的一景。
最近读完了齐邦媛的《巨流河》,这是一本“巨作”。情感的充沛,人生的离乱,文字的诗意,精神的执著都让我感慨万千。
个人史是历史中的一粒尘埃,但这尘埃,却点亮了灰暗厚重的中国百年。
齐邦媛,出生于1924年,至今仍在世。从巨流河到哑口嗨,她的人生告诉我们,对生活保持热爱,拥有恒久的定力,一切都会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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