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

       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久，本来是许多人一起，但慢慢地他们的路都岔开了，还有的人消失了。他们并不是一瞬间消失，而是慢慢地透明，最后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再到后来，连声音也消失了，戛然而止。

       开始的时候，我十分害怕并恐慌。我也曾试着去救他们，可一切都是徒劳。曾经有一个女生，我们一起走了好久，不说话，但彼此能感受到对方。有一天，走在前方的我，忽然听见她的惊呼。

       “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了！”我转过身，心上一沉，她的手变得透明了。虽然袖口依旧饱满，但其中看起来已和空气合为一体了。

       “别怕。”我故作镇定，然后去紧握住她的手，这样她就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手还在。她似乎已经吓傻了，既没有大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可只是一小会，她的透明就已经蔓延至全身了，那种速度的变化肉眼可见。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很想留下她，但无能为力。

       突然间，我的眼泪大把大把的涌出来，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她却依旧只是看着我，带着一点不舍。我狠狠地抱住她，恨不得俩条腿也缠在她身上，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抱紧她，她就没法消失不见了，我愚蠢地想。

       “啪嚓”，是泡沫破裂的声音，于是我的双手一下狠狠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我茫然地低下头，什么都没有，我手里的她没有了，只剩了一堆残留体香的衣服。

       等我缓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继续上路，只是不再会再对那些消失的人感到害怕了。看着他们慢慢地消失，我会去拥抱他们，或者握手大力地拍着肩膀，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目送着他们不见。我有着一种预感，自己是不会这样消失的，即便很多时候我有这样强烈的冲动，让我消失吧！让我看看消失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又是一天，我依旧在路上走着。太阳亮眼极了，也毒辣极了，万物与我都变得懒惰起来，热浪让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微微扭曲，在热浪的后面有一棵大的出奇的树。那树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便让人心中莫名恐慌起来。它笔直参天，如宝塔般开支散叶，从底部往上，每一层的枝冠依次减小。阳光从天上泼下来，却也不能将其如何，树荫如墨般在地上画出一个粗糙的圆形。

       我像是漂浮于海面上的流浪者，看见了有能力带我上岸的船，一时间欣喜若狂，拼了命的像那树游去。只是令我疑惑的是，身边的人仿佛对此树都视而不见，依旧顶着漫天的暑气阳光艰难行路。

       “呵。你是谁！”我正欲靠在树干之下，忽见树后转出一人，是普通人模样，扔进人海里就消失不见的那一种。

       “和你一样，是过路人，只是比你早一点到此，何必大惊小怪。”那男子拍拍我的肩膀，我们顺势在树干旁坐下。我细细地打量他，真的是平凡极了，和自己一样，绝不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就很惊艳的男子。除此之外，我发现他的模样无法在我的记忆中占取一席之地，只要我从他的脸上移开，竟无法回忆起他的模样。

       “怎么这么久才来，我等了你好久了。”就在我正惊讶之余，男子突然问我。这时，我更加惊讶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难道认识我么？我这一路走了很久可从来没有见过你。也有些你这个年纪的人，可要不是消失了就走了另一条路。”

       “当然认识，我很熟悉你。”男子将脸转去其他的方向，一瞬间我又无法记起他的模样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在我心中蔓延开来，我不敢在看他了。

       “这些年的路，你走的还顺利么？”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已经将脸移开。

       “谈不上好坏吧，就一直走而已。我听过同路的老人告诉我，每个人有一次停下来的机会。”我稍微地放松下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可能是个不错的人。

       “但他们告诉过你，停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没有，他们说停下来以后的世界会很可怕。但可怕这个词对我没什么太大的影响，这样的路途也挺可怕的。”

       “停下来就会消失。”我猛然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他又紧接着说道，“不用惊讶，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路途中消失的人是因为他们选择停下来了。”

       我默然了，脑海中又想起那个姑娘的脸。原来她是停下来了，想必一直赶路对她而言也是很辛苦的事情吧。

       “消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忍不住问。我从一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就开始赶路，不仅仅是我，所有的人都是如此。谁也不知道究竟为何赶路，只是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生命在前方。于是大家感觉赶路是理所应当的事，每个人选择走的路不同也无所谓，只要一直在走，心中就感到安稳。一旦感到劳累，情况就变得急转直下，恨不得再也不想动弹，就此躺在地上任风雨烈阳摧毁自己算了。但心中深处一直向前的渴望又不曾消失。痛苦就是夹杂在此俩种强烈的渴望中徘徊不前。

       “你不知道么？想必走过这么久的路，多少也听到过一些猜想吧。”他用一种很戏谑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等我做出什么幼稚的回答，就立马开口大笑起来。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很少。”我怯懦了，无力地摇摇头。

       “其实刚开始谁也不知道停下来会如何。因为没人会刻意地告诉别人，自己想要停下。可如果一人对另一人诉说自己不再想走下去了，然后一段时间后就真的消失了。另一人就开始察觉起来。这样的事多了，大家也就知道了。但没人知道消失代表着什么。”男子收起了前面的眼神，转头望着远处慢悠悠的说道。

       我明白他是想和我说些什么，甚至我感觉他就是为了我才躲在这颗树下。

       “消失是这个世界的秘密。我不能和你说。”他顿了一会继续说道。

       “不说这个话题了，现在的你开心么？可有过停下来的念头？”我其实有很多的话说，但我迷茫了。岂止是想停下来，真是一步都不想往前去。夏季的风如火炙热，冬季的风又如冰刺骨，就连春秋也是忽冷忽热，雷雨交加。真不明白，一年四季顶天立地地前进又是为了什么呢。总有人说远处的风景是不一样的，即壮美又哀婉，是真正的天地自然之美。可有些人终究对风景远处不在意，不感兴趣甚至觉得厌烦至极，他们却也被世俗逼迫着朝前走去，一旦有停下的迹象，身边人无不嘲笑讽刺，只能被朝前的人流携裹着前进，至于心中痛苦，谁又会在意呢。不幸的是，我似乎渐渐地成了这样终将悲哀的人了。

       “我不知道，我是想要停下来的吧。但我做不到。”思考了许久，我小声说道。“远方的风景能让人心醉神迷到什么程度呢”我继而喃喃自语呢，“能够让人不顾一切地忍受如今的痛苦么？”

       “以往的我就是如此，虽然心里想的是，干嘛非要往远处走呢，但总狠不下心来啊，甚至有时候为了更快一点的往前走，就甩开了身边同行的人。而等我再回去找他们时，他们已经离我而去了。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我害怕被别人批评，即便这些人无关紧要。于是为了这些狗屁一样的东西，我不停地伤害着我的朋友。一次又一次，终于我到了足够远的地方了，在一个山顶，四周郁郁葱葱，舒适如春风拂面，远处是雪下在沙漠的奇景，壮美无比。可那时候，我的身边已没有陪伴我赏景的人了。”他的悲伤如夜色月光，随着缓缓出口的字句流淌。我沉浸在其中了，除此之外，更奇异的感受开始袭上我的心扉，他那真挚的悲伤我竟仿佛亲身经历过，泪水溢满了我的眼窝。

       “可我痛苦的不是这个，而是我曾经以为在远处的风景能将我受过的痛苦全部一扫而光，但那个山顶却告诉我。不是的，一点都不是如此。它只会赋予你更大的痛苦，无尽的懊悔。恨不得从那个地方跳下去，可我不敢。”他的语气哀伤又愤怒，还包含着一点自暴自弃。我开始同情他起来，就仿佛在同情我自己。

       “你是专门为了我而来的么？”我鼓起勇气问道。

       “我只是个路人，无论谁坐在这，我都会这样说。只是碰巧是你罢了。”他笑了笑。

       “太阳走了，我们也走吧。祝你好运。”他跟着说道。不知何时暑气已经完全消散了。天空云如细棉，白色之上是一片朦胧又澈明的蓝色。我跟着他，走出那颗宝塔似的大树下，那种神奇的氛围顷刻之间就消散了。我回头去望那个宝塔，却发现它已经消失了，等我诧异地回过头来，那个男子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