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床上,等待着那个叫雪梨的表外甥女来看我,但等了一个星期,也没等到。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即便家里安装了空调,可还是冷。一个月600多元的低保收入,我实在不敢开空调。
在这寒冷的冬天,我更加想妈妈了,她已经走了有三个冬天了,她走的那一年,她89岁。我是她的第三个儿子,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的家在涿州城里,他曾经是个在政府做事的干部,在他65岁的年纪因前列腺癌去世了。我的二哥跟我住一个村,他的家就在我家的头两排房,二哥家有个嫂子,还有两个侄子。
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从小残疾,小儿麻痹,一条腿比正常的腿要短,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最麻烦的是我的右手严重畸形,根本干不了活儿。妈妈活着的时候,她一直照顾我,照顾了我一辈子,直到快咽气的时候,她仍然放不下我这个有残疾的儿子,她嘴里咕哝着:“儿啊,妈走了,你可怎么活呀!”
村里的人都觉得我不仅身体有残疾,脑子也不好使,他们都把我当傻子看。妈妈出殡的那天,我披麻戴孝地跪在那里,给每个来送妈妈的客人磕头,一磕就是几个小时。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表哥在我手里多塞了一个馒头,他说:“铁万,多吃点儿,过了今天也许明天就要开始挨饿了。”
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人一直在抹眼泪,我听别人管她叫“雪梨”。我好像很多年前在我大姨家里见过她,她是我大姨的大孙女。那天,她偷偷塞给了我1000元钱,让我收起来慢慢花。
我没有老婆,一辈子没结过婚,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如今妈妈死了,村里的人劝我去养老院,说把我住的院子抵给大队:“一个不太会自理的残疾人还是去养老院比较好,每天有人给你送饭送菜,这样多好。”我不愿意去,我就要守在妈妈和我的院子里,尽管院子很是破败,可这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想去。我才五十多岁,我不想这么年轻就去养老院混吃等死。
我知道妈妈死了,我必须学着活下去。我学会了烙饼,每天我就吃自己烙的饼。这三年来,我每天都吃烙饼,我烙的饼很香,一天能吃三大张。
2.
一到冬天,我就想起那个远在涿州的表叔。姨奶奶三年前去世了,留下了这么一个生活不太能自理的儿子。
姨奶奶出殡的那天,我看见表叔披麻戴孝地跪在姨奶奶的棺材旁,进来一个人他就按照别人跟他说的给那人磕一个头,他没有哭,眼神空洞、双颊通红地跪在那里。我不知道他懂不懂什么是难过,知不知道照顾了他一辈子的妈妈去世了意味着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我有些想哭,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其实我也一直在哭。我并没有为姨奶奶去世而过多的难过,我更担心她这个有些残障的儿子将来怎么活下去。
吃午饭的时候,我特意坐在了他的旁边,我偷偷塞给了他1000元钱。这点儿钱能帮他多少呢?坐在我另一边的一个村里人告诉我:“村里让他去住养老院他不愿意去,你说他不去以后怎么活?”
“他不是有个二哥跟他住一个村吗?每天过来给他送口饭不就行了吗?”
“哎,哥们儿之间谁管谁呀,再说还有个嫂子,人家不愿意多管。”
“那也不能看着他饿死吧!”
“哎,听天由命吧!也许他的命就是被饿死。你也不要多管事了,他家人都不管。”
从葬礼回来,我就一直惦念着这个表叔。我时常想起他家那个破败的院子,坑坑洼洼灰土的地面,一个不知哪个年代建造的土炕,院子里堆着的一摞摞柴火,还有那个斑驳的生了锈的铁门。他家的院子在周围一户户盖起的二层楼的村子里格外的显眼。
第二年的冬天,我去看望了他,又塞给了他一些钱,还给他带去了几件御寒的衣物。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个老年手机,他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让他有事打给我。
去年的冬天我没有去看他,他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总害怕哪天等来他死去的消息,我害怕他一个人在寒冷的冬天里被冻死。
3.
前些天我接到了表叔的电话:“雪梨吗?”
“是呀,表叔吧!你最近好吗?”
电话那头儿半天没有声音,我耐心地等待着:“嗯,好,你前些时候是不是给我寄了一些衣服呀?”
“没有啊,我没有寄衣服。”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去看他了,只是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表叔,过几天我去看你。”
从北京开了90多公里的路到了河北保定的三步桥村,来之前我给表叔打了电话,让他在家里等着我。
进了村我竟然找不到他家了,两年没来这里,变化很大,严格意义上说这里已经不算是农村了,村外的板油马路,街两边一家挨一家的家具店,不远处还盖起了一桩桩的高楼。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他家住的那条胡同,表叔佝偻着身体在街口等着我,仍热是那张双颊通红的脸,不过这次他看上去比以前多了几分的生气。
院子里的柴火堆不见了,养猪棚还在,猪棚里传出了动物的嘶叫声。我问表叔:“你养着猪呢?”“不是,是我嫂子养的大鹅。她养在我这里,隔几天过来喂。“
进到房子里,也明亮了许多。地面上铺上了白色的地砖,土炕也被拆掉了,一张原木色的双人床靠窗户放着,床旁边是个同样原木色的大衣柜,屋子正中放着一张花布沙发,靠边的位置还有一套餐桌椅。墙面了刷了白色的墙漆,门窗也换成了白色的塑钢门窗,一架崭新的空调安装在门边一头的顶墙上。
“你家装修了,真好。”
“上头给装修的。”
“什么?上头?噢,明白了,政府给你装修的。”
半张的墙面上了贴着一张扶贫宣传海报,上面写了他的姓名、身份证号码,还有每年补助给他的金额。
”你还自己做烙饼吃吗?”
“嗯,还做烙饼。“
”除了烙饼,你还做别的菜吗?”
“做。”
表叔说话有些口齿不清。这次我才仔仔细细看了看表叔的那张脸,红红的脸颊上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
他突然拉起了我的手,“你冷吗?”
“我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
这个冬天比往年的冬天都要冷,可表叔的手暖呼呼的。我塞给了表叔一些钱,匆匆离开了他的家。我让他冷的时候就把空调打开,别冻着自己。
4.
妈妈死了三年了,妈妈死后再也没有人拉过我的手。今天我好像又看到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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