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初就开始断断续续读董桥的《英华沉浮录》,最初是因为群里七公主强烈推荐,恰逢我Kindle里的书全部莫名消失,想着几百本书都躺在里面也没有看多少,这次我就先啃一本“精品”好了。

然而,当我打开目录,发现文章题目都很“家常”和口语化,比如《云对雨,雪对风》、《一枝一叶都含秀》、《搞什么文字推理!》、《张爱玲不听电话》等等,我不禁哑然一笑,这完全不像七公主口中的“大家”啊。
难怪有年轻读者这样评价董老先生这部书:“这些文字放在博客上都太水吧,竟然还出书,还精装。”然而,我读到现在却认为,有这样感受和评价的读者更应该好好去读一读这本书,这是一本每一篇都看起来随意家常却字字斟酌,于平淡之处见珍奇的书。
所以说现今这个时代是适宜读董桥的,我们这些时时沉浸与网络语言的新新人类,一定会在他的文字中不知不觉提高了自己的语文修养,同时还会时不时沉醉于他文字之间的旧时月色,感受到文字制造的美的氛围。
这一套《英华沉浮录》共六卷,是作者为香港《明报》撰写的“以语文为基石”的专栏文章汇编,其实也算是报纸上的“博客”了。涉及内容非常广泛,既有董老一贯风格的书话小品,又有他赏玩古物的兴观群怨,还有从1995年至1997年对香港时局变化的捕风与评议。
传说中的文化修养大概也是这样,意念着处,花开花落都见玄机;切切实实去亲近天地间的一草一木,感受古今文人器物的一呼一吸。写文章的乐趣和读文章的乐趣能琴瑟齐鸣叫,相知相惜。
虽然我很喜欢看董老先生侃侃而谈古今掌故、中西八卦,但更沉迷于他把寻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平常事物,写出不同的趣味和深度。
比如《胡同的名字叫百花深处》一文,前半部分写自明朝末年以来形形色色的西方骚客和商贾对北京这座城的感性捕捉,有惊于其灰尘之多的,有惧于其晓雾之阴森的,也有苦于其色调之单一的,后文姗姗入正题,细数“北京胡同的名字真好玩”。忍不住摘录一段:
“韦君宜先生说,民国初年雅人当道,给北京胡同起了一些雅名儿。有一位在皇宫里当奶妈的阔绰老太太住在一条胡同里,老百姓都挺尊敬她的,管这胡同叫奶子府胡同,后来嫌名字太露了,改成‘乃兹府’!……手帕胡同当年专卖手帕。头发胡同也许是卖假发的地方……”
他一路数来,意兴遄飞,不意竟然笔锋陡转,“有的胡同不叫胡同,叫个雅致的名字:‘百花深处’,齐白石曾经住过,汪曾祺说:‘其实这里并没有花,一进胡同是一个公共厕所!’”经过他抑扬的调制,不禁令人会心一笑。
除了惊叹于董老对古今中外典故的新手拈来和中英文之间的无缝切换之外,更难得的是感受到董老对当今时局变化大胆客观而开放的立场,这主要由于他的生平和经历。
董桥生长在东南亚华侨家庭,大学在台湾受教育,工作后又去英伦进修,经历学历都桥跨中西。在殖民地香港浮沉许多年,深受西方的影响,胸中迷恋的却又是故国青山一脉。这种兼容中西的文化血统,才是香港最普遍的面貌。
于是,《英华沉浮录》沉浮在中西之间,探讨延续中文的命脉,追觅西方经济语境下的中国文化,中国文化递变中的西方影响,融东洽西。根本上说,董桥讨论的是中国的事,即便其中多有西方的影响和西方的故事拿来说事伦理,但中国文化道统尊严,文字传承,才是董老先生目光凝注所在。
而董桥本身,正是香港中西熔铸的证明。
《英华沉浮录》里虽然经常看到大段引用的英文,但字里行间依然是《花间词》、《陶庵梦忆》的余墨残香,读来悦目清心。也时常带我们去探访张爱玲的后花园,林徽因的小客厅,周作人的前庭后院,一览民国时期文人身边旧日海棠的幽芬。
此外,这套《英华沉浮录》还有一个关键词,董老先生自己也多次提到,就是他频频喜欢“捉字虱”,他对中英两种文字的生态“在乎得发烧”(刘绍铭语),“字虱”一经发现,格杀勿论,这其中尤为引人注意的是董桥对香港政界高官文化涵养的褒贬。
他劝董建华读闲书,惜梁铭彦对武侠小说的钟爱,笑陈滋英看不厌兴旺发达……捉字虱的背后,实际蕴含他以文化情怀体贴世情的良苦用心。
虽有学者曾从文化层面给予批评:“董桥对文化的偏爱与厚望,似乎全都集中于在它所具有的消闲功能与装饰功能上。他也犯了自己说别人犯过的错,不太愿意承认文化是既讲精神也讲物质,一涉及文化这一话题,就总是强调它精神的一面,而且是精神上‘退一步’的一面,这样一来,也未免把文化的范围窄化了,而把文化某一方面的功能泛化了(《秾艳一枝细看取》)。”
而于我之辈,想要在文字上有所见长,有所坚持,还真得拿得出董老先生“捉字虱”的写字治学态度来呢。《英华沉浮录》这套书也非常推荐作为案头常备读物,时常翻阅,你一定会认识一个有故事,有观点,有情趣,有智慧的朋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