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我叫鱼幼薇,今年二十五岁,但是我马上就要死了,今天就是行刑的日子。
刑场上已经围满了人,我抬头看了看,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否在人群中出现。
你来了,但是你不敢靠近我,你站在人群后面。如果你问我这一生有没有后悔,一定会有的。
我后悔让你走进我的生命。
那是一个暮春的午后,在长安城里,你走进了我破落的院子。你说你久闻长安城里出了个小才女鱼幼薇,你是专程来拜访我的,你说你是温庭筠。我第一眼见你,只觉得你其貌不扬,但你说话的声音却是极好听的。
那是何等的际遇,我能得到名满天下的大才子登门拜访,那一年,我才十二岁,而你已经四十五岁了。
我从小在长安平康里长大,父亲早逝,我只得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靠给附近的青楼女子做些针线活和洗洗衣服为生,我们算是勉强活着吧。但是你来了,你不仅接济我的生活。那天你说要我作一首诗,我写下: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你道是极好,极好。从此,你便常常到家中与我指点诗作,你像是我的老师,也像是我的父亲,但你更是一个男人。
我也豆蔻年华,青春正好。每天盼望着你来到我的家中,或者和你一起同游长安城。谈论长安的风,谈论长安的月,只是除却谈论风月。你总是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学生。
那个时候我也没有过多在意,反正我们常常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你说,你要离开长安了,要去南方为官。那个时候我希望多你能带我一起走,可是你没有。
我什么都不敢奢求,但你也是风月无边的妙人,为何对我,唯独我,你是如此的恪守本分。你流连青楼,却不曾宠幸于我。我也有倾城容颜,我也有千娇百媚。你走了,我也终于明白,我深陷了一种相思。
我不甘心,你不该在我的生命里出现,搅乱了一池春水之后却又无所作为。
我在院子里种了三颗柳树,垂柳依依,寄托我的情义。我浇了两年的水,你回来了。你还是惦记着我,带着绢帛和粮食,还是会和我对诗校词。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看着你,就感觉得到一种安宁。
可是久别重逢的你,却总是来去匆匆。
我不明白,才两年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见你时却不再有往日的亲密无间,你保持了距离,你总是在躲避,你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怕秋水明眸叫人深陷。
我感觉到你在犹豫,你在迟疑,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那我来告诉说,我在庭院里种的那三颗柳树,它们分别叫做“温”“庭”“筠”。我说着想拥抱在你怀里,你却推开我,仓皇失措的跑了。
这一次,你是真的跑了!
你再一次离开长安,时间更长。我不甘心,我给你写信,一封又一封,薄薄的信纸快要载不动了。可是你从不回信,对于我无数个日夜熬成的诗篇,那些倾诉你无动于衷。
我常常挑灯夜下,把你写的诗翻出来看了又看。就好像,你还坐在我对面,你认真执笔的样子,你吹干墨迹的样子,往事历历在目,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
几度春去秋来,梧桐夜雨潇潇,孤灯伴寒月高照,也不曾见雁字回首。你若问我的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只像一座秋天的落叶。
后来,你终于又回来了。那年我已年满十八岁,满心欢喜,听说你回了长安我就日日梳妆打扮。
我们再次相见,却是晴天霹雳,你有了妻儿,有了家室,而我还是只能做你的学生。
你把你最好的朋友也带来了,你说这是李郎,是当朝的状元,对我也是慕名已久。
我终于明白,这些年你从不回信的原因。你觉得我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归宿,你为我另配良人。世人都称你为温钟馗,你觉得自己相貌丑陋,你觉得你年事已高,你不忍心耽误我的锦绣年华。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只是我不愿意死心罢了。
李郎对我热烈追求,我接受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位原配的夫人,我只能做个小妾。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不能嫁给你,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至少,他代替了你,那些你不愿给我的温情,他都能给我。
就这样,我和李郎度过了三个月的欢乐时光,后来李郎说他那原配夫人裴氏时时催促他回去,他便回了辽阳,说是征得夫人同意才能带我回去。让我先等等些时日,好在路途不远,却没有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半年。我苦苦等了半年,他带着裴氏来了。我小心翼翼的接见,却没想到那裴氏一点不容我,进门就叫下人把我按在地上,用藤条把我打个半死。而李郎,眼睁睁看着裴氏动手却不敢上前劝阻。
我想也许那裴氏发泄一下就算了,毕竟,我和李郎在一起,事先并没有征得她的许可。没有想到后面的日子,她每日都要毒打我一遍。没过几日,硬是逼着李郎写下休书把我赶出家门。李郎唯唯诺诺,迫于裴氏娘家人的势力庞大,不得不从。
想想我和他三个月的夫妻时光,想我这半年之久的等待,却落得如此下场。我把他当救命稻草,他不过风月一场。我伤心欲绝,孤立无援,李郎最后只得悄悄把我送到咸宜观去。说要我暂且忍忍,他会再想办法把我接回去。
为此,李郎捐资修葺了咸宜观,并把我交给观里的师父了。带发修行,师父为我取名玄机。从此,世上再无鱼幼薇,只有鱼玄机。
我在咸宜观中又等了三年,我人生极度冷清的三年,布衣素食和青灯作伴。三年未曾有只言片语,锦书亦难托。寒夜清灯下,绝句断肠,格律伤情,句句诗章只能投进滔滔江水中。
未有回音,再听闻,都道李郎已携妇举家去了扬州。
只怪我年少无知,李郎一句暂且住下,想来不过是他最后的一点点良心,勉我冻死街头罢了。我却当他恩情未断,死死抓着这最后的一丝念想。
最终抓住了虚空。
再说那咸宜观,观里极为冷清,只有观主和我两人。两年后观主也死了。咸宜观死寂一般,让人疯狂的死寂。
温老师,你可曾记得那年,我与你同游崇真观,我在上面题的诗: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但是老师,你和李郎,我生命中最爱的两个男人,跟个笑话一样。
我为何要受爱情的苦,我为何要夜夜寒衾不堪眠。
既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我应该像一个男子那样敢爱敢恨。
我收养了几个贫苦无依的女孩,日常教她们一些琴棋书画,也是为了将来不至于让自己无依无靠。年复一年的等待已经足够让我醒悟,时光留不住的是男人的欢情。自古痴心多怨妇,而我不想青灯作古。
我在观里观外都贴了自己的一些诗文上去,以供赏析和点评。没过多久,长安的达官贵人,风流贵公子全都慕名而来。为了一睹我的芳容,他们排成了长队。为了能够留在我闺中过夜,他们倾尽了自己的才华,只求我的一个青睐。
春花秋月入诗篇,白日清宵是散仙。空卷珠帘不曾下,长移一榻对山眠。
何其逍遥自在。
我最后一次见你,是那天你到咸宜观来看我。我就遣散了所有人,轻解罗衫,我说:老师,你也想要我吗?
你把我推倒了,大骂我多么的不自爱。你骂累了,我无动于衷,最后你只能哀求我收手,不再约会那些青年才子。
我该怎么收手?
你两次离开长安,我先后等你了五年,李郎把我丢在道观里,我守了三年清灯。你现在说我不自爱。我冰清玉洁的时候,你们都从未真正爱过我。我不知道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可以选择和英俊的少年才子相恋。
那天你痛心疾首的走了,后来我们再没有相见。其实看着你内疚的样子,我反倒觉得挺开心的。我以前总是幻想着你流连烟花女子床榻的样子,想着那个女子是我多好。现在,我知道什么感受了。
我可能是有点疯狂了,可是我不在乎。人生苦短,春宵多美妙,何不及时行乐。
有一天邻近的观主相邀,我过去小叙,特意吩咐底下一个丫头好生看好观里,若是有人寻我就告知我外出了,改日再来。我回来一问,丫头说是琴师陈公子来过了,她掩着门扉说我不在陈公子没有下马就走了。
我却突然觉得这个丫头古怪,说话都低着头不敢看我,我叫她抬起头来,却见她面带潮红,莫不是和陈公子偷欢了!我顿时觉得怒不可竭,于是骂了她一顿,她死不承认,我本想摁着她的头给我往地上磕几下,看她还认不认错。
一失手,竟然把她磕死了。我把她埋在后院里,却不曾想没过多长时间,尸臭味散发出来,还是被人发现了。
我锒铛入狱,今天是行刑的日子。我看着哪刽子手已然扬刀而起,我说:可不可以让我说一句话?
我抬头看了看人群中的你,我释然了:虽然我鱼玄机此生阅人无数,但是我这一生,真正爱过的人只有一个,他叫温庭筠。
故事人物:唐朝女诗人 鱼玄机
鱼玄机短暂一生,和老师温庭筠的师生恋,以及和状元郎李忆的短暂姻缘,都造就了她一生的悲剧。后来她出家为道士,唐朝的寺庙,其实也是一个可以很香艳的地方,具体可参考太平公主那一家子就知道了。鱼玄机知道温庭筠不要她李忆又负了她之后,她公然约会了当时的一些青年才俊,从此艳名传天下。
但是没有放荡多久就死了,据说是和下人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一个丫头被叛死刑,她供认不讳。
但是在唐朝,打死一个婢女,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惩罚,鱼玄机的死,猜测颇多,在历史上也成了千古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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