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或有缺口
丁一阳出发的时候，已经被大伙灌了不少酒，眩晕着坐上出租车的后排。斯国恩电话里没说什么事，但今天还是第一次晚上把自己叫到他办公室去。他头越来越晕，不管看外面的街灯还是手上的手机，都会想吐，赶紧闭目养一会儿神。
人往往在车上睡觉的时候，总是会在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自然醒。丁一阳睁开眼的时候，恰好透过车窗看到了烟雾朦胧里的常恩大厦，顶楼的灯亮着，突兀地矗立在四周都是工地的南部新区，配合着旁边高耸的吊车，像灯塔一样，平静地等待着周围项目的崛起。
门口的保卫早就混熟了，点了一下头，丁一阳坐上电梯，按到34楼，穿过熟悉的大办公室，来到烟雾缭绕的斯国恩办公室，进门一股浓浓的香烟味。
“来啦。”斯国恩给丁一阳递了支烟，算是打招呼。
落座后，丁一阳看到除了他，段芙蓉、童欣、刘博和杨柳都在。除此之外，丁一阳一直不太熟悉的，负责常恩集团工程板块的副总经理叶东升也来了。叶东升从常恩创立的时候便跟着斯国恩，是多年的交情，常恩集团从建筑施工发展至今，他可是功不可没。在西城的建筑业里，叶东升积累了相当的口碑，烟瘾也不比斯国恩小，一支接着一支。在座的人都皱着眉头，杨柳和童欣坐在一起，拿着计算器比划着。
丁一阳进门就注意到，斯国恩面前的茶盘没动，爱喝茶的他看来今天真是遇到了特别烦心的事，茶几上两个大烟缸已经堆满了。自从去了渝都，刘博的头发在丁一阳的记忆里，就再也没有油亮过了，今天也是散乱着，明显该理了，任由长长的头发从左右两侧往外冒。段芙蓉那张因为经常去美容，而在平日里光亮得不自然的脸蛋，今天像是对刻意的漂亮厌倦了，终究任由青春流逝写在脸上，放弃打理地黯淡无光着。杨柳从丁一阳进门开始，就已经没把心思放在童欣和自己面前的那笔记本上了，一直偷偷瞟着丁一阳，见他落座后，出门帮他倒茶去。叶东升和斯国恩差不多年纪，但常年在工地上泡着，和施工队伍打交道，面相比斯国恩老黑了不少，皱着眉头，看上去像六七十的人了。
斯国恩在丁一阳把烟抽到大半支的时候，才打破了寂静，“今天我叫一阳过来，一是他本来就是咱们家的人，二是这次渝都钢贸和三尚集团的事他也全程参与，帮了不少的忙，三呢，他在银行这么多年，也能借鉴些他的经验。至少，他给咱们透露的是底，不用拐着弯去理解。”
看着丁一阳接过杨柳泡来的茶，等到办公室的大门关上后，斯国恩淡淡地说了一句：“马成功落马了。”
“什么！？”丁一阳端着的茶杯往外一斜，溢出来烫到腿上，“他不是之前还代表南部新区四处考察——出镜率挺高的吗？”
叶东升补充道：“也是受张天祥的事情牵连的。”
“这——如果这样的话，河滨新区的项目怎么办？”丁一阳知道渝都的两家钢贸已经让常恩集团破了皮，最重要的还是滨河新区的项目，那可是真金白银给了5个亿出去啊。
斯国恩又给丁一阳和叶东升各递了一支烟，见刘博始终心灰意冷的，也扔了一支过去。刘博看到掉到地板上的烟，捡起来，接过丁一阳递过来的火机，平时一直嚷着戒烟的他，这时候也需要来一支提提神，或者说解解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等换了人，项目肯定还得推动，如果时间不长常恩倒是耗得起，只是目前集团资金缺口凭空出来这么大，确实让我有些为难，所以今天我让大家聚到一起，合计一下，接下来的收支有多大的口子，我也好早作准备。财务上芙蓉是分管领导，你说说吧。”斯国恩点了烟，猛拔了一口。
平时只知道打扮和游山玩水的段芙蓉怎么会把心思用到常恩上？她转过头来问到童欣：“怎么样？刚刚你和杨柳算出来了吧？”
丁一阳也只好看在眼里，心中摇头。
童欣拿过杨柳手上的本子，再看了一遍，然后看了看斯国恩，说到：“常恩集团在接下来的3个月里面，银行到期的贷款有2亿6000万元，常恩担保现在在保余额有5600万元，目前有1户企业付息困难，被银行要求代偿，金额600万元。常恩集团拆借金额有1亿6000万元，包括渝都2家出问题的钢贸企业合计1亿元、两家西城的公司6000万元，现在存在收回难度的有1亿3000万元。滨河小区项目投资款5亿元，其中股权2亿元，给三尚集团的债权3亿元，接下来的3个月将收回1亿元的债权，另外2亿元债权到期时间是明年和后年年底。现在咱们账上只有3000万元，到年底其他项目上陆陆续续能回个7000万元，加起来倒是有1亿元。如果因为滨河小区出了情况，三尚集团压节奏的话，按最坏的情况考虑，假设近期这2亿3000万元都收不回来，那么应付即将到期的银行贷款，咱们还有1亿3000万元的缺口。”
斯国恩摆摆手，“不用说这么复杂，本来之前渝都两家钢贸那1亿元是该这两个月还的，还有三尚集团的1亿元也是板上钉钉的，我算下来没有缺口。现在渝都那里就不指望了，三尚集团的股东，北上江南我们国庆节去考察了，感觉还挺靠谱，我尽量让他们在1亿元的基础上再多还5000万元出来，把即将到期的银行缺口先补了，再备点流动资金好过年。实在不行咱们也去找过桥资金，1亿3000万元的金额也不算大。大家听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博对付完手上那只烟，战战兢兢地掐灭后说到：“这三个月挺关键的，我和杨柳这边还是担心怕忙不过来，毕竟渝都这边要债也算一件事，盯着三尚集团的股东接盘又算一件事，担保公司和剩下的西城两户合计6000万元拆借的事再算一件事，加起来我这边实在忙不过来了。”
一直没说话的段芙蓉这时候嗤地一声，没好气的说到：“刘总，咱们斯董每年100万元的年薪，还不算奖金，可是提前给你兑现了的吧？”
段芙蓉这话，让本来就没了形象和精神的刘博，更是面红耳赤，她才不管，接着说到：“咱们这里拿百万年薪的，除了你刘总，可能我和叶总都没这么高吧？咱们童总和杨柳妹妹，也就是你的零头吧？”
叶东升听到刘博的待遇，想到自己的建筑板块做得好好的，却被金融给拖累得付不出材料款，也来了气，“段总，你也不能这么说，我跟斯董这么多年，都不说钱了，他是我亲大哥，你是我亲嫂子，咱们两家谈钱伤感情。”
丁一阳听得直摇脑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刘博的真实待遇，与刘博相比，自己那点杯水车薪的确望尘莫及。难怪社会上最近从银行跳槽的风气，是越来越高涨了。
刘博没说话，毕竟这段时间自己的表现确实有愧于斯国恩对自己的信任。但他又觉得这几个月里面，可是经历了之前在银行清收不良都没有过的心酸苦痛，压力真的很大，虽然想辩解，但毕竟坐在面前的可是跟斯国恩一路过来的常恩元老，他也只好憋着通红的脸，忍了。
“好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说这些没意思。这三个月对咱们常恩集团，可以说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斯国恩说话的时候看着段芙蓉，但她却依然感觉不到他现在所承受的、泰山压顶般的压力。
“我在这里分一下工，老叶这边把咱们没收回来的工程款用心收一收，滨河小区那项目先不动了，现在还不确定谁接马成功的班。刘博和杨柳专心把渝都那边两家钢贸1亿元的法律流程走完。西城这边出问题的那3000万元芙蓉自己来跟，这老板本来就是你的同学加老乡，必须给我要回来。常恩担保那边的600万元，能拖就拖，拖不了，银行找到我了再谈代偿的细节。三尚集团本来就跟惠商银行有授信合作，一阳辛苦点，两头兼顾着来，和我一起把重心放在这头来。童欣就留在公司里面多挑点担子，同时把咱们手上几个项目的尾盘清了，最好不要去等银行按揭，搭几年物管费全款给处理了，这段时间还得把大小事都抓起来，你心细，我放心。”
等斯国恩说完，丁一阳冲他点点头，说到：“放心吧大伯，本来三尚集团就是我在负责，正好我可以跟大家打打配合。”
一屋子人又商量起各自所负责板块的细节，很快过了十二点。只有杨柳和丁一阳住西城的东面，正好她开了车，丁一阳又喝了酒，顺道一起下了电梯，上了她刚提不久，一股奔驰新车味道的亮红色GLK。
“哦？刚买的新车？好像还是顶配吧？我看刘博一天都快抑郁死了，你心情看上去还不错嘛？”丁一阳和杨柳一起出了这么多次差，比较熟了。而且这女孩出乎意料地有内涵，让丁一阳在接触到的这么多民营企业女生里面，算是比较高看她的了。
杨柳捋了捋刚拉直了的黑色长发，冲丁一阳婉儿笑了笑，“就算天塌下来，日子总要过吧？”
“你这心态挺好，挺像段总的。”常恩集团的代发工资早就移到了惠商银行南门支行来发，每个月的固定收入多少，丁一阳大概还是看过。今天见了新车，他想故意试探一下杨柳，看看斯国恩是不是像对刘博一样，超额照顾一下她。自从北京回来后，他就没相信这个女生跟斯国恩是清白的了。
果然就着车库昏暗的灯光，也能明显看到杨柳的脸阴沉下来，“她可不会花任何心思在公司上，说不清楚那3000万元，就是她通过别人公饱私囊的。”
丁一阳这才想到。“对哦！今天说拆借款除了渝都的1亿元，西城这边还有6000万元，听童欣今天这算法，常恩有3000万元是出问题了吧？”
杨柳没急着发车，狠狠地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到：“嗯！这一笔是段芙蓉拉过来的，对方是她一个同学，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小白脸，用途也是一个房地产项目，由于前期销售预期太乐观，还银行的钱有了缺口，就把项目备案给我们，拿了3000万元去救急。”
“然后呢？”
“哪知道小贷公司早就把这个项目抵押了，没多久就处置了。一查账，那3000万元压根就没有拿去还银行，而是借的小贷公司的钱来过桥还款的。咱们的钱被那老板分成了很多笔，转移到台湾去了。”
“还有这样的事？”一夜夫妻百日恩，丁一阳一直觉得段芙蓉还是会有底线的，毕竟和斯国恩还算一家人。但照杨柳这样说，那就太可怕了，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难道杨柳才是自家人？丁一阳犯了迷糊，东一句西一句和杨柳聊着，很快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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