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天纵横山川。
夜晚,黑定,最好是深夜。一人,只一人,躺下,闭眼,不睡着。经过的所有地方,每一寸土地都在眼前次第闪回。有比当时更亲切的心怀,更清晰的感觉。此刻如果再让我再去,回到脚踏的地方,我能摸住哪块土地,哪个岔口,哪棵小树,给你说当时几点几分我从这里经过。
那些庄稼,当然还在地里。它们会记得我的路经,象我怀念它们一样怀念着我吗?小石坡上面,最高的那块地,芝麻苗不错,还种着花椒,有的已经挂果了。锄地的老兄告诉我,他养了三十多只羊,只他和老婆一起过活。过一段,如果手里紧了,就卖一只,随便哪一只都能值一千多远。我说这羊群就是你的银行卡,你需要就去刷卡取钱,他笑着说真是那样的性质。
我奇怪那块地,为什么外边高,下去低,两三米以后又高了。这是远近的仅见。我试探着问他,他说你真细心,这原来是南北通连的大道,人在中间穿行,后来两县的修路,才改道。他说路的修起不过三四年,可那大道已经早无旧时模样,如是古代的抛弃。有塌下去的石头,有栆刺的侵占,有荒草的布满,没有了车辙,人迹,羊的蹄子印了。忽然地想起张承志去寻的成吉思汗的大道,荒芜的不仅是英雄的道路,平民的路也多改弦更张,辚辚车马处,不久就是陈迹。
想着写着,就很激动。想立刻坐起,夹一领凉席,去睡那大道的边上。太亲切它,就消灭和它的距离。盼了好久的与它的融入,今夜能睡在那里该会多满足,我身下躺的就是我心里想的。醒了摸住那石子,那爬根草,看见几棵残星横在山丘,看见有鸟儿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坡下那家,屋里的电灯看好拉亮,大人喊叫小孩尿尿了。
如果睡在那里,就会没有遗憾。睁眼恰是最想到的地方,所有的想法都能满足和证实:立在场里能看见鸡窝里的鸡蛋,隔了窗户能看见小孩在吮吸纯奶,两手两脚乱弹腾……
后半夜,可以换个地方再睡。到寺沟的岭上去。一个独居户,不远是树林,是房子后一直绵延到岭上的一块块小小的地块。
总是想着哪夜下雪。一山的温度都低着,屋里老汉的褥子下的电热毯却开着。兔子和松鼠,会来蹲在墙外,如孩子们蹭wifi一样蹭热度吗?没有收净、还埋在地里的红薯,能不能冻坏,冻坏了就太可惜了。血参和牡丹埋在雪里,它们会很惊喜的,雪来其实阻止了大风,它们也就不缺了老羊皮袄。雪一冬都不化的,它们绕着小村,它们是我的朋友,几百米雪带在屋后伸展,那老农真排场。我想让他搬走,我来住这儿,我会把这每一寸土都捏遍,挖深一些,看看下边是怎样的草芽,是白中有青意还是纯白?我记住他们的位置,明年春上到时候,我说这里长什么它真的会长什么,不是我露能,我只是提前和春天搭脉,它给我了早消息。原野是自发,公园是自造,春天的味道不一样。你掐一片草叶嚼嚼,折一朵小花闻闻,气象精神都不一样。住到这里,我会把院墙推倒,换成篱笆,允许草花的进院拜访。我端了饭也会到这地里吃,夜晚走到哪想睡就睡在哪,那时我真敢说这一片土地就是我的了。
南岭这几十个村子,比八里山大得多,远阔高起得多。我觉得它们可以涵盖八里山,且能给我新奇和深远。我对它们的踏访,不会停止的。
崔凹和关寺,潘沟和潘寨,前洼和郜庙,樱桃沟和赵老屯,你们都是我要结交的。我现在想着你们,就精神沸腾。我发现你们那么美,虽然我说不出。
一岭的襟怀都解开,等着我的拥抱。村头独立的小树,山头茅草槐木搭成的小亭,路两边垒出的花边,人家门外怒放的玫瑰,特别是夏日清夜的晚风,都在等我,等我……
妙处难与君说,我欲乘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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